年輕人如何淪為新窮人

我在北京住的地方以年輕人眾多著稱，一條一兩百米的巷子藏著十幾家酒吧，街邊的烤肉串店圍著俊男美女。吃喝只是最淺層的消費，你可以親手做一個皮具錢包來表現熱愛生活，可以按次付費健身彰顯對身材管理的執念，可以和幾十只貓度過一個下午。當然，任何一項體驗都要花費百來塊錢甚至更多。

一些城市青年白領用三分之一甚至一半工資租房，每餐必點外賣，大片上映不能不看，新手機出了怎能不換。每天起早貪黑，隨時隨地加班，換的那點銀子怎么都不夠分。

那些背著名牌包橫沖直撞的年輕人背地里可能是十幾張信用卡輪番還債，寫字樓里再光鮮，回到出租屋面對賬單便秒變新窮人。

以色列作家尤瓦爾·赫拉利在《人類簡史》中說，有史以來，人類的生活多半頗為困窘，“節儉”就成了高喊的口號，像是清教徒或斯巴達人，都以簡樸律己而聞名。只有王公貴族，才能無所顧忌地炫耀他們的財富。

然而，消費主義的“美德”就是號召人們消費更多的產品和服務，鼓勵所有人善待自己、寵愛自己，就算因為過度消費而慢慢走上絕路，也在所不惜。“會花錢才會掙錢，只有窮人才只知道攢錢！”化妝品公司強調“你值得擁有”，運動品牌說“一切皆有可能”。

我們到底是怎樣從節儉的天性進化為剁手狂魔的呢？2014年B B C紀錄片《誰在引導消費》解析了幾個套路。早在1924年，全球最大的幾家燈泡制造商就在日內瓦偷偷簽了機密協議：縮短燈泡的壽命，從2500個小時強制縮短到1000個小時的使用壽命。

蘋果公司早期曾把i P o d的電池使用壽命設計為18個月；為了增加iPhone的維修難度，故意設計了一款新型的五角形螺絲。廠家故意生產容易壞的東西，迫使你不得不持續掏腰包重新購買。當這條策略逐漸淡出歷史舞臺時，蘋果公司又用了另一招：賣各種顏色的手機和兜售情懷。

這種鼓吹方式在當下隨處可見，幾百元的口紅、幾千元的頂級護膚品、上萬元的輕奢包，是潮流、是品位、是身份的標簽，是情懷、是風氣、是努力的目的。巧克力粉千層面包換個名頭叫“臟臟包”，立馬成了網紅；一件純棉T恤成本不過幾十元，出個聯名款就有人搶得打起來，還炒到上千元。

在商家的圍追堵截下，年輕人很快淪為新窮人，即便熟知套路還是會控制不住自己。我是從來不買眼影的人，一個溫度適宜的早春，在上海一家街角咖啡店，我一抬頭看見巨幅眼影廣告從天而降，陽光正打在上面，橘紅色的眼影像極了丹霞地貌，讓人在無法遠行的日子感到一種遼闊。

我很快獻出錢包，興奮地把眼影捧回了家，涂上之后才發現，“丹霞地貌”抹在臉上就像一只殺紅了眼的斗雞……

//摘自2020年8月26日《中國青年報》，本刊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