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飯

湛鶴霞

大年三十的晚飯，比平時推后了一小時，因為雪兒下班比平時晚了一個小時。

雪兒沒回家，家里人是不會開飯的，家里總共四口人，雪兒爸、雪兒媽和雪兒奶奶。這四個人里，雪兒是全家的寶貝。

雪兒今年三十一歲，如此大齡還沒嫁出去，讓雪兒媽操碎了心。畢竟，雪兒要長相有長相，要身材有身材，從醫科大學畢業后，雪兒回到了家鄉，如今是縣人民醫院呼吸科的主治醫生。去年，病急亂投醫的雪兒媽請老年大學里教《周易》的大師給雪兒看過相，大師說，雪兒命里就是晚婚，不要急，只是機遇未到。后來還真如大師所說，雪兒三十歲生日一過，就談好了一個男朋友陽。陽風度翩翩知冷知熱，比雪兒小了兩歲。雪兒媽看第一眼就歡喜上了，提出不要一分錢的彩禮，只要他們趕緊結婚，陪嫁一輛奧迪轎車。

雪兒和陽的婚期是那位教《周易》的大師選的，正月十二，恰逢立春之后的第一天，雙日子，好日子。奧迪轎車的款式也看好了，A6L款，雪兒最喜歡的探索藍顏色。

今晚是除夕，雪兒爸媽和陽的爸媽在一個月前就商量好了，到酒店預訂一桌團圓飯。兩家人合在一起剛好一桌，陽的家里除了爸爸媽媽，還有爺爺奶奶和外婆，陽的外公去世一年多了。前段時間，武漢爆發了新型冠狀病毒肺炎，兩天前，武漢封城了。接著，全國各地都接到了通知，為了防止疫情擴散，不許串門，不許走親訪友，更不許聚餐扎堆，于是，兩家合在一起吃團圓飯的計劃取消了。

雪兒家的團圓飯是從八點開始吃的，團圓飯開始的時候，春晚也開始了，聽說今年的春晚很精彩，但全家人都沒有心思看，全家人都低著頭默默地吃飯，都在想著心思，因為，雪兒下班的時候，帶回來了一個大家都不愿意接受的消息：雪兒明天就要啟程去武漢，她是縣里第一批被派去武漢救援的醫務志愿者。

雪兒，你是去武漢旅游嗎？大過年的出去旅游干什么？你出去了，奶奶想你了怎么辦？奶奶耳朵背，又不肯戴助聽器，她還記憶力很差，經常把雪兒媽媽喊成雪兒，有時候會在吃早餐的時候問雪兒怎么還沒下班。

雪兒，單位怎么可以派你去武漢？武漢疫情那么嚴重，去武漢兇多吉少。再說，你已經請好了婚假，酒席都定好了。雪兒爸爸找出了衛健局老領導的電話，老領導是雪兒爸爸的戰友，雪兒爸爸要請老領導出面幫忙，把雪兒從上火線名單里換下來。

雪兒說，去武漢是我自己報名的。

蠢寶崽！雪兒媽媽聽了雪兒的話，號啕大哭起來。我的崽，你怎么可以不跟爸爸媽媽商量就擅自報名去那種地方？那是什么地方？一旦感染上病毒，必死無疑！你知道死了多少人嗎？如果不死很多很多人，怎么會封城？你是爸爸媽媽和奶奶的臠心！你要是有個差錯，我們仨都活不了了。

雪兒說，媽媽對不起。

蠢寶崽！你怎么那么傻？你是被醫院領導洗腦了嗎？你怎么不想想，你這一去，什么時候回？就算能夠平安回來，還要隔離十四天。你的婚結不成了，你能保證，你去了武漢，陽考慮到你可能染病，不變卦嗎？要是變了卦怎么辦？你已經三十一歲了。我三十一歲的時候，已經生下你了……雪兒媽媽哭累了，沒力氣說話了，癱倒在沙發上，眼睛癡癡地看著雪兒收拾行李。楊小雪，你這個不孝之子，你答應過媽媽，要聽話，要孝順，你全忘了嗎？

對不起，媽媽。雪兒說，我是答應過您，要聽話，要孝順，可我答應您的時候，沒有舉起右手。我卻在另一個人的面前發過誓言，我要聽他的話，我不能違背我的誓言。我發誓的時候，舉起了右手，天地都聽見了我的誓言！

誰？雪兒媽和雪兒爸神色緊張而凝重。

希波克拉底。雪兒很平靜地說了五個字，她的行李已經收拾好了，眼淚滑過臉頰，落在了行李箱上。

那他是干什么的？

雪兒媽和雪兒爸異口同聲地問。

責任編輯：易清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