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春天的信（組章）

1

凈手。凈心。

坐下來。對著窗外一泄千里的陽光，寫一封能夠寄達春天的信。

左手邊呆萌的小盆栽，很像我小時候喜歡過的那些植物。

右耳微燙。也像小時候，春天念叨我時一樣。

——趁著獨酌微熏、心底的純真尚未褪盡，讓我給春天寫一封醞釀已久的信。

2

甘南，青藏屋脊。3000米以上的雪線上，每一粒雪都有著凜冽的光芒。比如在青青的阿萬倉草原。

雪山腳下的牧場之外，越走越遠的羊群也越來越孤獨，像是早就洞悉了乙亥年的大雪，堆砌而成的那個預言——

讓庚子年的春天，大霧彌漫……

牧人在霧中開始倉皇迷途。只有掉了隊的小羔羊，始終沿著雪地上星星點點的足跡，亦步亦趨一路向前：沿著先輩們留下的腳印，就一定能夠重逢溫暖、重見光明。

“比起無所不能的人類，草木生靈更能懂得遵循規律、心存敬畏……”

春天，這是我以懺悔為筆，給你寫下的第一個句子。

3

立春過后，冶海湖畔的堅冰，又融化了一層。透明的光影里，跳動著一粒粒圓潤、晶瑩、飽滿如春天的詞語。

臨水而坐。聽蟄伏的蟲子，在春天里打響了第一次鼾聲。

收斂了鋒芒的風，酥手輕拂，撩動我的長發，又蹭皺了我的裙角。它的眉眼之間，似乎仍有童年熟悉的味道。

冶海腳下，池水清澈。兩只小鴨偎著彼此溫暖的影子，心無旁騖地說著春天才有的情話。

陽光透明。山川清晰。河流井然。

只有屋頂上空的炊煙，一次又一次被風扶成了裊裊婷婷的樣子。

河邊喂魚的孩子，眸子里裝滿了天空一樣干凈的藍。

每一個孩子，都是降落凡間的天使。

“希望眼前的這個塵世，永遠欲望簡單如一個長不大的孩子……”

這是庚子年的春天里，我說出的第一個心愿。

4

三月的雪，性情潔凈溫和。

每落一場，都會治愈一點點人間的疾患。每落一場，都會洗去塵世間的一點點罪惡。

潮濕的雪意里，一只瑟瑟發抖的鴿子，躲在低矮的屋檐下，一次次按住自己慌亂的心跳——剛剛，它逃脫了一場雪地追捕。

那個面目猙獰的男子，給它投食，也給它織網。

它最好的小伙伴，一周前不慎落入網中，然后在街頭攤販的手里，變成了一張人民幣……

彌漫的雪意里，我看到被鴿子的翅膀擦破的天空。我看到，鴿子身上有傷，眼角有淚。

我看到，那些開始消融的雪水，流成了一道悲傷的音符。

“愿世間之人都能心存悲憫，學會尊重每一個生命……”

我黯然神傷的手指，在鍵盤上敲出第三句話。

5

“春天”真的是一個好詞：蓬勃、溫暖、包容，孕育著希望與昭示……

尕海湖的遼闊，阿媽周措的清澈，九曲黃河的磅礴，以及田野的空曠和草木之重生，都是我愛了還想愛的。

我精心挑選最好的字體最妥貼的詞語，只是為了寫一封能被春天認真閱讀的信。

我要說出人類的無知與自私。

我想說出貪欲過后的懺悔。

當然，我還要說出心底最柔軟的愛。

我祈求，世間所有的罪惡，都能在春天得到救贖……

借來一朵雪花，當做郵戳。然后，放它途經山重水復。

我信：哪怕山重水復，它仍會在柳色依依、云彩端莊之日，如期抵達。

作者簡介：王朝霞，女，甘肅省作協會員，甘南州作協副主席。作品見《散文》《山東文學》《散文詩》等期刊。有散文詩作品獲獎。現居甘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