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 題
每一朵,天空墜落下的雪花
都在向大地懺悔。
而我已深居簡出。我的房舍,是一整座廟宇。
她有隆起的小腹
當她挪動笨拙的身體,穿過
陽光下的早晨。
那時安靜極了。
林子里,沒有一只鳥的叫聲。
當她慢慢離開我的視線——
鳥鳴,又集體歡愉起來。
鑰 匙
我從來沒有得到過
一把鑰匙。
在我活著,或者死去后。
但他們會在各種場合
給我留下一孔之見。
——這就是我和這個世界的距離。
哀 歌
落葉翻動影子
大風中,逐漸失去光澤的吻
像我正在失去浮世
最后的眷顧:落日,孤山,不止息的河流
以及一匹馬的倒影,你眼里
仍有露水的晶瑩
說起蘆花
蘆花都是被風,吹走的。
但我的母親不是。她瘦小的身子,一直在
始豐溪堤岸上,緩緩移動。
像暮秋里一株蘆葦。
披灰白的棉衣,著棉褲,沾滿泥土的布鞋……
你肯定不會留意,如此忍讓的一位母親,
在風中,像被風吹干了的蘆花。仍逆著風不停歇 地走。
風穿過她的身體。
風把她,吹輕吹白。
大風歌
我不可能把一枚落葉
比喻成我。又不可能把全部,比喻成我們。
大風朝一個方向吹去。落葉就洶涌
隨一個方向去。
但大風吹著吹著,也有亂了陣腳的時候
落葉就原地兒,打著旋轉。
它們以為這是舞蹈。是火焰。
——這才是我們,我們這一代人。
我喜歡的和大多數人不一樣
我喜歡夜間鳥的歌唱。
一切昆蟲,以及蛇鼠的打鬧……
為此,整個冬天我都
在爐火旁忙碌。
我要為這些唯一真實的聲音
再次蒞臨我的晚上
做足夠多的準備。
為此整個冬天,我都孤獨著。
低飛的蝴蝶
蝴蝶低飛。光影里的斑駁有
傾斜的抖動,這讓我驚詫
與癡迷。仿佛溫存后持續的愉悅
在雨后的林子,陽光豎起琴弦
空氣中,充斥著金黃的粉末
——這幼小的蟲卵。當她停留
樹枝上。我誤以為這是一片
初生的木耳,就是我們的子嗣
——我相信所有的比喻,來自沉浸的事物內部
但一棵樹,并不這樣認為。
一只松鼠
我經常獨自走在
一片松樹林中。累了就靠在
一塊大巖石上——但我的目光仍會
代替停止的身體,慢慢繼續前行
帶著我的靈魂
遠處,廟宇露出恢宏的一角
并不見僧侶
像預期那樣向我靠近
這是奇怪的一天
當我再次坐在一塊石頭上
靈魂離我而去
一只松鼠,突然竄出來
從一棵樹跳彈到另一棵樹——
披著一件寬松的道袍
玫 瑰
我需要安靜下來,等待籬柵外
幾枝即將盛開的玫瑰
我已經在黑夜里,埋下它的種子
我的母親,頭發花白了
這個一生都沒有收到,一束鮮花的女人
我該安靜下來,再次聆聽遠方——
那里,有黃金打造的馬車,正緩緩
駛來,滿載著花瓣。為此
我一直在深夜,眼眶里緊含著淚水
一個人坐在春天里
一個人坐在春天里。一個人就
擁有無窮的曠野和早晨
而身后泥土剛剛翻過
種子埋在地下。要是有足夠的耐心
你就會見到麥苗青青。甚至見到
一粒陽光在麥芒上舞蹈
但是現在,遠處群山起伏
仿佛我們有過的誓言,被時間凝固
它盤踞黃昏和
我們之間,又被暮色消解
湖 水
它在吸納所有的光芒。
落日西沉,群山仿佛
笨拙的象群,緩緩向東而去。
——而這都不是我說的重點。
一些樁木,歪斜地插進淺灘
它們有明顯陰影
在湖水里蕩漾。
不久的將來
這里會成為一片田野,長出草木。
然后,搬來新的居民。
一條大河
固定在水培花盤上的菖蒲
浮在一條大河中間
保持著綠意。更多的植物死去。只剩下
灰白的骨頭
停留在時間深層
而水不停流動
經過我身邊時,無聲無息
無聲無息,我卻聽見薄冰碎裂的聲音
——我從這條窄門中
見到眾多親人,已離我而去。又像
更多的植物,在春風的吹拂下回來
黃昏之詩
還有些什么,能讓我再次生出惻隱之心
在許久的平靜后。這個黃昏,變得安詳而持久
風拂過寬大的,金色的湖面。一只野鴨
在追逐另一只野鴨
岸堤上,母親牽著剛學步的孩子
穿過青青的草地——像我能想到的這樣,一切
將變得深信不疑。在多年之后,有人會
再一次來到這里,坐在石凳上
詩人簡介:烏鴉丁,原名丁勝前,上世紀70年代出生,2015年習詩。偶有詩作發表于《詩刊》《星星》《詩選刊》《江南詩》《都市》等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