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格障礙癥

肖遙

到了新公司后，每天最害怕的事是打開QQ，因為每天QQ里都有要求報的表格。

同樣的電腦，寫文章的時候我感覺自己是千手觀音，填表的時候手就變成了腳，我不得不吃力地分析啥叫“期末實有”“本期新增”“本期注銷”。令我很困惑的是，這些催人淚下的表都是誰制作的？可能我對世界的理解太狹隘了，開一下腦洞想想，此人或許是給高考或者給考研出題的，因為不是總有題讓他出，就跑到我的上級部門出題去了。我每天都邊做這些考題，邊驚嘆這些難題的唯一意義，就是成功地把做題的人難到懷疑人生。

對電腦那頭等著交表的寶寶們，我對他們也不無同情，因為他們得跟我這樣一個表盲打交道。我剛開始會跟他們一個個地說：“不好意思我剛剛接這個工作，不熟悉，能不能給我發個別的部門填的樣表……”忽然之間想起我此前經常跟編輯說的話：發個樣文容我學習一下。實際上即便樣表發過來我也看不懂，這不過是個緩兵之計，給笨手笨腳的自己爭取點時間。

也許對于有些人來說，生活就是由表格構成的，他們從小學時候就開始填報各種表：學籍表、報考表、班級表、成績表……可我，好像患有表格障礙癥，我一眼就能總結出一篇千字文的中心思想，但是面對一張不管是WORD表還是EXL表，我能盯上一個小時，從相看兩厭直到反目成仇。

當我平時對著娃的各科成績表若有所思的時候，腦海里想的是：我根本看不懂這類工資條一樣的東西，不管是條狀的還是被撕掉的，但更汗顏的是我其實也看不懂工資條。難道表格的發明不是為了更簡單地說明問題？似乎表格的發明就是為了提醒我世界上還有一種這樣的思維方式：你只能在條條框框里思考，其他的別想多了。

我看過那么多磨腦子的書，就像磨刀石一樣，即便對有些事物不敏感，但也絕不是木頭腦袋，弄清這些破表格應該只是個時間問題。有時候我驚訝地發現，面對光怪陸離的表格，我腦子雖然還沒搞清楚，手已經上去填了。此時，一段往事在腦海里徐徐閃回：我的第一份工作是會計，盡管接到賬本的時候都快哭了，還是連夜跪求我小姨緊急救援——小姨是一家公司的財務總監。如今我已經沒人可哭哭啼啼了，因為小姨早就退休了，現在的電子賬目她也不會做了。

跟表格搏斗了一下午，到快六點，想起娃今天第一天復課了，回家還要吃晚飯，而我現在還在距離家幾十公里的地方填表，就這么填著崩潰著，崩潰完再繼續填。填到死去活來的時候，我認識到一個更殘酷的現實：死其實很容易，不容易的是活下去。

到下班的前一分鐘，我發現自己竟然填完了。與此同時我還發現了一個秘密，卻打算把它埋在心里，打死也不會告訴領導。這就是：對于一個媽媽來說，逼她迅速完成各種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的辦法就是，只要讓她知道她娃要吃晚飯，她就什么都能克服，什么都敢摧毀，什么都能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