洮水清清
小區管理越來越嚴格了,進出小區都要測體溫,并出示出入證,沒有出入證,必須要檢查身份證。苑區穿梭巴停止運行,公交車、長途車都停止運行。小區門口有一家小超市正常營業,還有兩三家小百貨店營業。后來,超市改為下午營業,再后來,停止營業了。土豆每斤價格3.98元,其余蔬菜略有上漲。
在單元門口,遇到一位約70歲左右的老頭,塑料袋里裝著與雞蛋一般大小的洋芋出售。帶著東北口音,他能說會道,說土豆如何如何好吃,如何便宜,算下來也就1.5元左右,蠱惑我買點。我說太小了,并問哪來的土豆?他說是自己去地里撿的,是當地農民挖完土豆后遺漏的。我說想要大的,他便邀我上樓去他家挑。到了他家門口,請我進屋,我說不能進,我在門口等著。他開著大門,叫老婆子給我稱了二十多元的土豆。一大兜,并慷慨地送了一些比雞蛋還小的土豆。回家蒸了,無論大小,土豆味道極好,再加上又面又沙,特別受歡迎。
后來幾天,只要下樓,總是遇到老頭兜售土豆,又買了兩次。我問他在哪里撿的土豆,他說特別遠,路口檢查得嚴格,不好撿。他是騎著電動車,捎著一只長長的耙子撿來的。我也產生了撿土豆的念頭,把這個想法告訴了大哥,大哥、大嫂贊同,大哥開車,我們一行四人出發找土豆地。
路上層層設卡,每過一道關卡,都要登記、量體溫。司機最麻煩,要詳細登記個人信息。我們向西南方向走了幾十公里,遇到四道關卡,路越來越陡。汽車在山路前行,山上灌木叢生,不可能有大片土地來種土豆。我們只好打道回府。
有一天黃昏,路過小區門口,看見兩位老者在賣魚,纖維袋上只擺了兩條魚。有三兩個人在觀望。我也湊過去看看。一大一小兩條魚,已經死了。大的約5斤重,小的3斤以上。兩位在給圍觀的人講價錢,我過去一看,撿土豆的老頭就是其中的一人。他也認出了我,我說是你釣的魚嗎?他說,是的。我說不撿土豆了?他說,土豆早沒有了,你想要的話家里還有。我趕忙說,還有、還有,不需要了。
我疑惑地問道:“這魚是您釣的?”他說:“是的,你買一條吧!”我剛剛買了幾條魚,才從菜市場拎回來。老頭不死心,動用三寸不爛之舌,說這魚別人我賣60元,你買了我的土豆,我給你40元一條,而且是大的一條。我說,我剛買了魚,太多了,吃不掉。老頭說,豬肉40元一斤,我的魚攤下來8元一斤,多便宜啊!我有些猶豫,說這么大的魚,不好清理。他說,你到我家找老太婆,她給你殺魚。不知不覺中,我買了他的魚。老頭最后給我交代,你敲門后叫大嫂,老太婆就喜歡,她就給你殺魚了。
到了電梯,我有些猶豫,自己殺魚也行,但最終還是到老頭家門口。敲開門,問好大嫂,說清楚殺魚的事。老太婆嘴里說正在煮土豆,但還是答應殺魚。邀請我進門,疫情最近有所控制,我就不客氣進了她家。老太婆在殺魚的時候,我們閑聊了起來,我說我們復工了準備回去,問他們什么時候回去,她說不確定。我問您和大哥退休了吧?她說,我們是農民,談不上退休不退休的。我問,您住的房子是自己買的嗎?她一邊解剖魚,一邊說,是兒子給買的,兒子大學畢業在深圳工作,兒子買房的時候我們也給錢了。我問兒子每月給你們生活費嗎?她說,給一點。
我問您將土豆蒸熟后怎么吃?她說,剝掉皮,切成片,曬成土豆干,土豆可長時間存放,吃的時候泡軟就可以了。聽了她的話,我一下子愣住了,心里特別難過。21世紀的今天,居然還有人制作土豆干?紅薯干倒是挺好吃,土豆干是怎么樣的味道,從未聽說過。看著老太婆瘦小的身姿,刮魚鱗的聲音一下一下刺著我的心臟。我沉默了。
在魚剛要收拾好的時候,老頭回來了。他背著一個巨大的、多層的釣魚包裹,露出疲憊的神態,說,換作別人,殺這條魚,得10元錢。我拿上老太婆沖洗了三遍的魚,走出他家大門,說了聲:“謝謝大哥、大嫂。”
我本以為曬土豆干是世間最悲慘的事,后來才知道,東北人曬土豆干,為的就是好吃。貴州也曬土豆干,不過是生曬。由于自己的孤陋寡聞與見識淺薄,對曬土豆干的意思理解相反了。這讓我想起了一樁文壇軼事:
王安石是北宋大文豪,又貴為宰相,當時潮州有位文人去拜訪王安石,并要求王安石為其改詩,原詩是這么寫的:“明月當空叫,黃犬臥花心。”王安石一看這詩感覺好笑,明亮的月亮怎么會叫呢?黃狗怎么能臥在小小的花心上呢?于是他率然提筆,將這兩句詩改為“明月當空照,黃犬臥花陰”,感覺這樣才合情合理。那位潮州人看后笑笑,一言未發。后來,王安石游歷南方,發現南方有一種鳥叫“明月”,叫聲婉轉動聽;有一種昆蟲叫“黃犬”,常在花心飛來飛去。王安石這下才明白,潮州人的那兩句詩是對的,而他給人家改錯了。潮州詩人之所以未當面據理力爭,可能是怕讓大文豪難堪吧。
王夫之在《薹齋詩話》中說:“身之所歷,目之所見,是鐵門限。”我們對社會生活的認識,除了書本之外,必須要親自經歷,這樣才能把握生活的真相。“紙上來得終覺淺,欲知此事須恭行”“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講的都是同一個道理。人的學問、見識在不斷的實踐中才能得到提升。《莊子·秋水》中認為,人的見識受到空間、時間與教養的限制,原話是這樣說的:“井鼃不可以語于海者,拘于虛也;夏蟲不可以語于冰者,篤于時也;曲士不可以語于道者,束于教也。”仔細想想,多有哲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