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豐
最近反復聽武漢歌手馮翔的專輯《漢陽門花園》。馮翔在接受采訪時說,他寫這些歌的時候很痛苦,因為老是覺得歌詞的感覺是普通話,不是純正的武漢話。
馮翔曾經當過10年“北漂”,或許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在外漂蕩了10年,他已經不是純正的武漢人了。不止于他,那些在外漂泊的游子,又何嘗不是。
有人曾發起過一個活動,讓大家用自己的方言朗讀一首詩,我卻無法完成。除非我回到河南老家,否則我就無法熟練說方言。大學第一次離開家鄉,走出陌生城市的火車站,我開口便自動切換成了普通話。但是那年寒假回家,我到老家縣城都無法改回方言,直到在家門口看到父母,才吐出熟悉而陌生的鄉音。
我們這一代人就是這樣,要經歷一個“去故鄉化”的過程。我有一位師弟是福建人,在北師大讀書10年,從本科一路到博士,畢業后去了武漢大學。去年他在漢買房安家,并把父母接到武漢。對他來說,這是一個特別的春節,第一次和父母一起在“外地”過年,但是,疫情讓一切都變得比想象更復雜。
師弟給父母網購了新衣準備過年穿,但是3月中旬才收到。此時櫻花已然盛開,他仍然讓父母穿上新衣服,下樓走了一圈,開心拍照。這個春節實在太過難忘,母親一度想步行離開武漢,當然被他勸住了:“你每到一個地方隔離14天,一年也回不到福建呀。”喜歡吃魚的他,一度很久買不到魚,好不容易買到,卻凍在冰箱里不舍得吃。
作為一個“新武漢人”,兩個月的隔離生活讓他感覺頗為艱難。因為在此前,他一直生活在校園里,既不會說武漢話,對社區也不了解。他不像本地人那樣,能夠捕捉到生活中有價值的信息,更不習慣在買菜群里和鄰居們談天說地。
一天早上,他開門準備下樓扔垃圾,發現門邊放著一個塑料袋,里面有一支蓮藕和一些花菜,還附了一張紙條:“家里買的菜多了,困難時期,大家一起分享吧。”從那一刻開始,他確信了自己和這個城市的聯系,有了鄰居,就有了家的感覺。
在這個時代,每個人都需要不斷審視故鄉和他鄉的關系。我們有時會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哪里人,但是,最終我們需要考慮的是那個最重要的問題:你在精神上屬于哪個城市?
佩索阿有一句詩,“回到城市,就回到了自由”。我們這一代人,盡管三步一回頭,有時還要裝作向往田園生活,但其實我們知道,自己必將和某個城市建立起血肉聯系。2008年汶川地震時,父母勸我離開成都,“哪怕是到西安呢,離家也近一些”。我反而在那個時候定下心來,把成都作為自己“一生一世的城市”。師弟的頓悟,就如同我當年。
這段時間和武漢的朋友們聯系很多。一位朋友告訴我,一天武漢陽光明媚,他去小區取了團購的蔬菜回家,洗澡時看到陽光照進浴室,突然哭了起來。他從陽光和水中感受到了城市的存在,他們對這個城市付出了努力,交出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