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故事

知是

小時候我很喜歡縣城里慢悠悠的生活節奏，喜歡村子邊上那片一望無際又生機勃勃的大海，喜歡一抬頭就能看見星星眨眼的藍天，喜歡人們口中綿軟的只有本地人聽得懂的方言，喜歡新鮮的海鮮和傳統的腌菜，喜歡海灘上柔軟的細沙，那是我童年的樂園。

隨著慢慢學習，通過課本，我了解到外面的世界比我想象得要更大更遼闊，通過電視，我看到了高樓林立的大都市，看到了車水馬龍的城市道路，看到了衣著華麗的都市麗人。

我開始排斥，我討厭看到低矮的平房和那一排排漁房，我討厭走在崎嶇不平的泥濘路上，我討厭看到一個個身著軍綠色防水服的漁民們和他們黝黑且布滿皺紋的臉。我甚至討厭說那說了十幾年的家鄉話。

我更加努力學習，因為只有好成績才能讓我去到外面的世界。畢竟，我不想像我的小學同學一樣早早嫁作人婦，每天辛苦趕海，將一輩子埋葬在這個小縣城里，也不想像我的初中同學一樣中途輟學，找一家小店打工，放棄自己的詩和遠方。

后來呀，我考上了一所離家幾百公里的大學，啟程出發的那一天，家人幫我提著行李送我到車站，父母的臉上滿是對游子離家的擔憂與掛念，而我的內心卻是充滿了激動與歡喜，我終于可以離開這里了。列車發動的時候，家鄉在我身后倒退，離我越來越遠。我仍滿臉微笑地望向前方，望向未知的未來。

看到了真真正正的高樓大廈，吸到了“車水馬龍”的汽車尾氣，望到了烏漆漆的城市夜空，嘗到了飯店里的海鮮料理和咖啡店里的正宗美式，我卻并不快樂，沒有一種夢想成真的感覺，反倒是開始懷念，懷念漁村里夏夜的蟬鳴與螢火蟲，懷念低矮的平房門口的穿堂風，懷念帶著咸味的溫柔的空氣，懷念海邊隨手打撈上來送去清蒸的海鮮，懷念陪伴我高中凌晨與深夜的劣質沖泡咖啡。我突然很想念，那座被我嫌棄了多年的老城。

趁著長假，花了十二個小時，我回到了我曾無數次想逃離的家鄉。

剛下車的那一瞬間，濕潤的帶有獨特咸澀味的空氣涌進鼻腔，我的眼眶慢慢發熱泛紅。我的小城，我回來了。父親開著車載我回家，一路上吹著微風，看著小城里的新變化：路邊的霓虹燈越來越多，街邊上的小店越來越多，新建的小區樓房也嶄新亮麗……

夜已深，父親帶我拐進了一條小巷子里，那是一家宵夜店，老板是一個白發蒼蒼的爺爺，煮得一手好魚粥，看著我腳邊的行李箱，爺爺問我：“阿妹剛從大學回來嗎？”還是那熟悉的家鄉話。我說：“是啊，去外面那么久最想念爺爺的魚粥啦！”爺爺樂了，說：“別著急馬上做。”

談笑間，我突然想到那一句“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學這首詩時年紀小，還無法體悟詩人賀知章待到年邁回家時的復雜內心感情，現在的我，以年齡和閱歷也無法感悟到那種久客傷老之情，但卻也模模糊糊能體會所謂的思鄉之情。老爺爺的魚粥已經做好了，用陶瓷勺舀起熱乎乎的一口粥，送到嘴邊輕吹幾下，溫熱綿軟的粥總能溫暖饑腸轆轆的返鄉人。

我去了高中學校門口的小吃攤子，攤主是一位本地阿姨，畢業許久阿姨卻還能認出我，熱情地招呼我過去，問我怎么回來了，我說是因為想吃阿姨做的小吃了。阿姨笑呵呵地開始做小吃，她一邊忙活，一邊跟我說起這段時間里小城的變化，說建的房子越來越多了，坐公車也可以微信支付了，學校附近開了幾家飲食店了……說話間的工夫，小吃已做好，我找了幾張零錢遞給阿姨，阿姨急忙推開，笑著擺擺手說不用了當作是她請我吃的，我還沒來得及拒絕，阿姨早已轉身招呼新的客人。

我笑了笑，阿姨的攤子正對著夕陽，逆著光，我拿起相機，“咔嚓”一聲，拍下了今天最后一張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