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志華
這已經是一場世紀瘟疫。根據世衛組織的數據,截至3月20日,新冠肺炎疫情已蔓延到全球160個國家和地區,確診病例總數逼近28萬,死亡人數突破一萬。1918年“西班牙流感”導致約5000萬人死亡的悲劇不會重演,但就影響的廣度和深度而言,新冠肺炎疫情在百年內已找不到類似的對應事件。
對于各國政府來說,這都是一次壓力測試。但遠不止于此,這次疫情還會深刻地影響全球政治。這種影響,不是說疫情會像兩次世界大戰以及冷戰那樣顯性地重構世界政治版圖,而是指疫情的余波,會通過人們對政府角色的再思考,導入到“政治機器”未來的運行中。
疫情結束后,有政府將因防控不力而倒臺,有政黨會因戰疫無方而付出代價,甚至走向衰敗。這種“政治審判”的到來,就是人們重新思考政府角色的結果。當然,也會有政府和政黨令世界刮目相看。
疫情全球蔓延與各國戰疫表現,客觀上形成了政府間比拼危機應對能力的局面。自現代國家誕生以來,保護國人的安危都是政府的基本職能之一。根據馬克斯·韋伯的說法,一切自主的領導行為皆可納入“政治”的范疇中。政府在疫情危機中的表現,是對“自主領導行為”的終極考驗,也是政治的應有之意。
從全球政治層面來看,這次疫情的影響之一,將是政治中意識形態的光環變淡,政府治理能力要素的提升。東亞的中國、韓國、日本、越南、新加坡等國,此前要么是疫情的危機中心,要么處于危機的邊緣,但都沒有走向全面失控。
在這些國家的戰疫過程中,人們看到的是一個“有效政府”,如何把政治、經濟、科技等資源轉化為危機應對能力。從根本上說,這種能力就是政府的治理能力,與意識形態關系不大。
如今歐美成了疫情的危機中心。論醫療技術實力、公共衛生體系,以及可動用的資源,歐美國家都排在世界前列。這些優勢雖不能確保免遭疫情碾壓,但至少“先天條件”不輸上述東亞國家。歐美戰疫結果如何,最終將取決于政府的治理能力。意識形態上的心理優越感,在現實中起不了任何作用。
人類社會面臨的現實,是致命病毒光臨人類的頻度比以前更高。這是人類的宿命,正如歷史學者威廉·麥克尼爾所說:“應當牢記,我們越是取得勝利,越是把傳染病趕到人類經驗的邊緣,就越是為災難性的傳染病掃清了道路。我們永遠難以逃脫生態系統的局限。”未來政治的進化,在治理體系層面不得不考慮病毒的演化。
當然,人類社會不可能永遠處于“抗疫”狀態,但經歷這次世紀瘟疫之后,人們肯定會思考這樣一個問題:什么樣的政府才是“好政府”?那應該是在“常態”下能給社會創造公平、公正,給人以尊嚴和體面,為民眾謀福利,在“非常態”下能給社會提供安全感的政府。這會成為政治進化中的“顯性基因”。
主權國家意識的強化,將是這次疫情的另一個政治影響。從世界范圍來看,雖然有“山川異域,風雨同天”的國際道義,也有國際組織與國際協調的努力,但民眾得以依靠、起主導作用的,還是主權國家。危機過后,從普通民眾到政治人物,對政治的思考都會凸顯國家因素。
意大利在疫情嚴重時,因向歐盟求助無門而怨聲載道。馬克龍與默克爾關于新冠肺炎疫情的講話,反復強調的是危難之際呼吁國家團結,看不到“歐盟合作”的表述。作為歐盟軸心國,法德“大難臨頭各自飛”,不會是壓垮歐洲一體化的最后一根稻草,但肯定會褪去“去主權化”的神圣光環。作為主權國家間合作、融合的典范,歐盟的政治演化,“侵蝕”主權國家的阻力會更大。
在馬克斯·韋伯的邏輯中,政治與國家之間存在天然聯系,兩者可以說是“相互定義”。弗朗西斯·福山在《政治秩序的起源》中,提出了成功的現代自由民主制的三個條件,即國家、法治和負責任政府。雖然福山強調的是三者之間需要平衡,但他也有一個隱含的偏向,即“國家能力”的重要性。
早在特朗普當選美國總統前,福山就預言了美國的政治衰敗。依他的邏輯,美國的社會分化、政治極化,導致行政效能降低、國家能力式微。特朗普政府糟糕的戰疫表現,成了論證福山論點的經典案例。特朗普對“深度國家”的防范,對建制派的攻擊,使美國疫情防控幾乎處于“無政府狀態”。直到疫情暴發,特朗普才匆忙進行政策調整,而最重要的調整,就是“喚醒”國家能力。
(摘自《南風窗》2020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