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仁志
香溪鎮不大,街自然也不長,一條主街不足兩百米,兩條輔街更短。主街是幾家單位、大小超市及服裝店等,與別的山區小鎮主街如出一轍;輔街是初級中學與中心小學與主街通連的路,路兩旁是住戶,間有兩家塑料制品的加工廠。是故,街上誰家來了個什么人,或誰家請了桌客,第二天街上人基本都曉得。
嚴小召三下兩上的家位于香溪中心小學斜對門,辦的塑料制品廠在香溪初級中學后門,廠房是租的廢棄的食品站。一天嚴小召八十五歲的老娘突然在家跌倒,人事不知,在市立醫院住院回來落下個半身不遂,癱在床上。嚴小召因大姐在醫院服侍了半個月不好再開口,便叫大女兒回家服侍,可大女兒在陪讀,接電話后趁學校放假抽空回來應付了一天便溜之大吉。嚴小召找手下一個焊手工袋的新寡的石小梅協商妥,照廠里職工每天的平均數按天付錢,夜里半價。
這事瞞不了香溪街上的人,有說石小梅是嚴小召情人,要不然他當鰥夫都當十四年了,一直不成家;有人否認,說那拉屎拉尿服侍人的事誰會叫情人干;有說十四年了,哪個曉得他有多少情人,何況他老婆車禍走時五十還不到。這話題沒討論多久,又被新的話題所替代——啊,冤枉石小梅了,原來汪玉蘭才是嚴小召情人。然,又有人否認,說汪玉蘭老公走后一個人開著爿蘭子服裝店都七年了,既然兩人是情人,咋不早早兩家并一家,非等到而今才結婚?
這后面的疑問也是汪玉蘭小妹玉秀的疑問。玉秀問,姐夫過世那會兒,爸媽和我們都勸你改嫁,你死活不肯,說要守節,說人不是畜生,嫁了人就得從一而終。這七年過去了,李俊都大二了,你都四十六了,咋就想通了呢?
玉蘭說,你真的是坐著說話不腰疼。你姐夫去世那陣子,我心里痛得幾次想自殺,哪來的改嫁念頭。何況那時候我店里一年還能掙個萬把多,李俊才念初一,一年花不了多少??蛇@幾年,鄉下沒什么人店里能有什么生意?看著我開著爿店面子上光彩,可實際上,去年僅賺了六千出點頭。就這,還好在是自己房子省了房租,也好在我大前年就找人去年終于有了低保。即便這樣,也無奈李俊現在大二,學費生活費一年要一萬三四千,你姐夫治病的債還沒還,這能借的又都借了,我還能有什么法子?
玉秀說,我也曉得你的確不容易,我和弟弟的幫助也有限,可你曉得街上人怎么說你嗎?人說嚴小召招了個傭人,說你瞎了眼,嫁了個又賭又嫖的六十開外的人——圖錢!玉蘭說,人家怎么說那是人家的事,反正我做牛做馬也不能委屈兒子,因為他是沒有老子的孩子。何況李俊一畢業,又是房子,又要娶親,叫我一個婦道人家怎么辦?玉秀說,我也無力幫你更多,也曉得你心里苦,曉得你決定的事牛也拉不回。我說這些,也是擔心你再受苦遭罪,瞎操心,說說而已。
辦好結婚證,汪玉蘭進了嚴小召家門,滿街的人自是說了好一陣。因不光嚴小召當鰥夫當了十四年才成家,蘭子服裝店也關了門,門上有記號筆寫的門面出租的告示,告示上寫著嚴小召的手機號。
婚后一個多月的一個晚上,汪玉蘭正給癱在床上的奶奶翻身擦洗,手機響了。她見是李俊的電話,接過就問李俊生活費還有多少,過得怎樣,又是一番不能算小、保重身體的囑咐。李俊在電話里說,有,好,曉得。可當李俊說沒什么事便掛了時,汪玉蘭說,別,等一下。平時怕打擾你學習沒打電話給你,現在告訴你件事:媽給你找了個爸。他人心腸好,聽說我欠著外債,一個多月前一下就給了我兩萬,這下咱倆好了。李俊在電話中沉默了一會兒說,哦,那我回去再說,現在要去上自習。
婚后兩個多月的一個下午,嚴小召破例回了家,對汪玉蘭說,今天貨發走了,今晚不打包裝,也沒應酬,就不住廠里了。汪玉蘭問,你咋那么多應酬?嚴小召說,不應酬,不與貨主打成一片,哪來的生意?真是婦人家,頭發長、見識短。晚飯時,汪玉蘭與嚴小召說,上午接了一個催債的電話,三千,你手頭上怎么樣?嚴小召問,你究竟有多少欠債?兩個多月前才給你兩萬,咋又冒出個三千?汪玉蘭還是咽下了到嘴邊的婚前說過有三萬六千的外債,說,是前年為李俊開學的學費,我壓了一家貨主的款。嚴小召說,你現在又不做生意了,拖拖再說。奶奶生病住院花去了近三萬,哪還有錢?這段日子又沒貨主給我加工費。汪玉蘭問,那李俊下學年的學費?嚴小召說,不還早嗎?到時再說。
飯后,汪玉蘭扶起癱在床上的奶奶,幫她服下卡托普利、華佗再造丸、血塞通片,擦洗過后,回頭將丈夫和自己換下的衣裳搓洗好丟進了洗衣機。睡時,汪玉蘭見嚴小召不主動溫存,想他平日回家不是送回換下的臟衣便是拿個什么就走,這都二十來天也沒在家住,是不是剛才講錢的事生氣了?于是主動湊上去親昵、熱絡,可她怎么折騰也折騰不起來。汪玉蘭十分掃興,想他是真的老了不行了,還是真如外人背后所講的外面有人?也不知胡思亂想了多久才迷迷糊糊睡去。正在覺頭上,汪玉蘭猛被嚴小召推醒,說樓下奶奶在叫,要屙尿,于是她暈乎乎披衣下樓,像往常一樣,攙下奶奶,移到床邊痰盂上坐下,扶著她讓她屙。
天熱了起來,汪玉蘭想李俊快放假了,一天下午忍不住發了條微信問,何時放假?可左等右等,不見他回。她怕影響兒子學習,又不知他咋不回信,亂想了許久,九點多臨睡,李俊終于來了條微信說,到時告訴你。
有天下午五點多,汪玉蘭正洗菜、淘米,手機響了,她見是李俊電話,接了便問,放假啦?兒子。李俊問,你現在在哪?汪玉蘭答,在家啊——哦,在香溪中心小學斜對門的家。你在哪?李俊說,我在家里店門口。汪玉蘭說,也不早告訴我一聲。我現在過來接你。李俊說,算了吧,我走過來。
汪玉蘭淘好米,想李俊還有會兒才到,便切著茄子,心里想著與兒子聊哪些話,一沒留神,右手中的菜刀滑到左食指上,頓時血淋淋的。她忙找出兩張創可貼,右手食指和中指捏住刀口子,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捏著創可貼,用嘴撕咬開創可貼,裹住刀口。跑到大門外,見李俊背上背著黑書包,左手拿著礦泉水瓶正東張西望,忙叫,李俊。李俊瞅見娘,瞅見娘左食指裹著創可貼,問,怎么了?汪玉蘭笑著說,切茄子時想著你,劃的。
進門,李俊蹙眉問,這晚上我住哪?汪玉蘭說,住我隔壁,你小姐姐住過的那間。我早收拾好了,等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