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全超

陽光毫無私心地照耀著大地的每個角落,不過,總有某些地方和角落存在陰影。而阿雅就是自稱一直被陰影籠罩的人。回想在三個月之前的第一次咨詢,依然讓人印象深刻。
在一個星期內,阿雅連續和幾個公司領導發生了爭吵,本想跟未婚夫談談心放松一下,結果也變成了爭吵。再加上她一直和同事關系緊張,這讓阿雅不得不反思,是不是自己有什么問題。
“我覺得自己最大的問題是不能接受別人的建議。只要別人提出建議,我的本能反應就是抵觸和排斥,甚至發火。”
在見我之前,她已經見過3位咨詢師,效果都不是很理想。“我覺得根本沒有人理解我,也沒有人可以幫助我。”
我看著坐在面前的阿雅,雖然只有26歲,但是她有著與這個年紀并不相稱的成熟與嚴肅。她時不時皺起眉凝視著我,讓我不禁有些緊張,仿佛我是一個被考核的員工。她嘆了口氣,說道:“可能你也幫不了我。”
我點了點頭,表示聽到了她的話。我好奇地問她,跟前面三位咨詢師交流的時候有什么感覺。通過她之前的咨詢經歷,可以給我提供寶貴的經驗和借鑒,讓我更加了解她內心在意什么、需要什么,以及抵觸什么。
她抬眼皮看了我一眼,然后看向墻上的畫,說:“我就是想有個人能幫我找出當下問題的核心點,給我一些方法,我趕緊解決這些困擾。但是前面幾個咨詢師都不能讓我滿意。總是在那里聽著,像是一個旁觀者。有一個咨詢師給了建議,但是根本沒什么價值,全是我想過的。”
看來,阿雅是一個過分理性的來訪者。她擅長通過理性的分析去應對困難,但是這次遇到的問題原因恰恰是過分理性壓抑了內心的真實想法與需求。然而,這時還不能與她直接談感受,因為她并不理解或者不認可這些。我需要從理性的角度去切入,然后引導她透過理性去看到內心。
我試著反饋給她:“你希望通過咨詢得到解決問題的建議,但是你有沒有意識到,你的困擾本身就是—無法接受建議。你豈不是在客觀上將自己置于矛盾之地?”對于我的反饋,阿雅好像有些意外,她看著我,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緊接著問道:“老師你說得很有道理,確實這個樣子。那我該怎么辦呢?”
我微笑地看著她,提醒她:“你又在尋求建議了?”“哈哈哈哈”,阿雅笑出了聲音,臉上的嚴肅被一陣風吹散了,露出久違的溫暖。在幾次咨詢后我曾經提醒她,不管是不是陽光忽略了你,當你笑起來的時候你的臉上的確綻放出了光芒。
我引導她去回到當下。她說自己其實挺著急的,很渴望有一個人能趕快告訴自己答案,然后從陰影中把自己拯救出去。接著說了這些年的不容易,一直讓自己去堅強面對所有的事情。說著說著,她開始留下委屈的淚水。
第一次咨詢沒有“解決”她的問題,甚至沒有直接去討論,但是她的情緒得到了理解和紓解。第二周,她又來到了咨詢室。

我們花了一些時間去探討,為什么會對別人的建議有這么大的情緒反應。
阿雅一下子便想到這周和領導開會時的場景。“我做的一個項目快要結束了,有個其他業務線的領導提了幾個建議。我當時就很不舒服,就反駁他,提醒他根本沒有從我的角度縝密地思考每個因素的影響,根本沒有資格在這里說三道四。”
阿雅還要繼續闡述她的一番道理,我及時打斷了她的話,我問她:“整個過程中你哪個環節最不舒服?”阿雅說是對方一開始說有建議的時候,就有情緒了。“跟我多說一下你不舒服的感受具體是什么樣的?”在我多次引導和示范之下,阿雅描述說,是一種強烈的憤怒,覺得被否定了。
阿雅解釋說:“我當時就想,你是在質疑我嗎?你說這話有沒有深思熟慮?好像有一張嘴巴的人都能對我說三道四似的。”但是,她也緊跟著澄清,自己事后思考了那個領導的建議好像也是有道理的,但是當時腦子里就是想著怎么說服對方,證明我是對的。
我好奇地看著她,反饋道:“阿雅,當別人提建議的時候,不管說的是什么,好像這個動作本身就意味著對你的否定?甚至你的憤怒背后還有一種被貶低和羞辱的情緒。”阿雅頻頻點頭。我試著更進一步,推測說:“你好像很渴望被認可。”
說到這里,阿雅變得沉默了。她聯想到自己過往的經歷。
阿雅本來擁有一個很富足的家庭,但是在讀初二的時候,家里遭遇變故,生活條件變得很差。即使交學費都要去親戚家借錢,為此遭受了周圍人的不少奚落和白眼。以前對學習也不怎么上心,但是從那以后就開始特別重視學習,因為只有通過好的成績才能得到認可與尊重。而工作之后,阿雅對于價值感的追求有增無減,“我要通過努力工作來獲得好的生活,我要不斷提升自己的層次,我絕對不可以做一個平凡的人。”
久而久之,阿雅把工作當作自尊和自我價值最大的支撐,而別人的反饋是一種證據。所以,她重視工作的過程是否可控,結果是否優秀,以及是否得到他人的認可。她如此敏感,也說明她內心缺乏自尊感和價值感。
后續的幾次咨詢里,我們就這個方面繼續做了深入的討論。當別人提出建議的時候,阿雅可以有一定的耐心去試著理解與分析,可能內心還是會被激發起憤怒和羞恥的情緒,但這些情緒不再強烈,阿雅也開始嘗試對這些情緒保持覺察和思考,相信她已經找尋到能夠幫助自己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