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魂深處有一種埋藏的基因被激活了

連達

1999年我來到平遙的時候，北門的城樓剛剛復建完成，西門的城樓還在施工，南門的城樓還沒有，現在平遙街上那么熱鬧的這些仿古街道，都不存在。我跟老鄉能借一輛自行車，城里城外，雙林寺，鎮國寺，就全都感受了一下。

不想一直在父母身邊做乖孩子，我當時給自己打氣：我還很年輕，總不能永遠待在家中，在父母看來，每天按時上班，或者是每天按時上學，多好，可我覺得我應該到外面闖一闖。

很偶然轉到了山西，這兒的古建筑很吸引人，真的是靈魂深處有一種埋藏的基因被激活了。我們號稱有五千年文明，但是我們每天看到的除了樓房，就是貼了瓷磚的大瓦房，五千年的文明我甚至連近五十年的都看不全。當我看到山西的這些也不要說更久，幾百年的古建筑，我真的找到了自己作為一個中國人的那種心靈歸屬感。撫摸這些城磚時，我們的歷史活生生地展現在我的眼前。我從小就喜歡歷史故事，這就是歷史發生過的地方。

隨著我對山西古建筑的了解深入，我覺得不能只看它的表象，說這個房子是很美。但是它為什么美？它發生過什么故事？它的結構是怎么樣的？促使我一點點地去了解和學習。剛開始是拍照，20世紀八九十年代，有一個小小的膠片相機，已經算是不錯了。

一個膠卷照30多張，買膠卷、洗照片，對經濟不獨立的我來說是一個不小的費用。每次出去跑了一些天，回來還要跟父母要錢洗照片，然后家里人一看你這不就是出去玩么？就照一些破房子，也沒有你！拍照我覺得也不盡興，我經常喜歡坐在某處，面對一個古建筑，很滄桑的，久久凝望它。

我得找一個宣泄渠道，膠片又舍不得拍，就拿起筆嘗試畫下來，當時沒想要畫成什么，就是覺著靜靜觀賞它，內心跟它溝通，有一種很安靜很安慰的感覺。那些古香古色的建筑讓我感受到歷史的鮮活和延續及身為中國人的精神歸屬。

我至今保存著一個小學時的畫本，當時的繪畫基礎可憐得很，照著連環畫畫。這涂鴉水平，要想把古建筑的結構，它的透視，包括它的周圍場景全都表現出來，那是太難了。除了繪畫的技法，還要掌握古建筑的結構，什么樣是唐代的，什么樣宋元明清的，什么樣透視怎么表現等這些知識，我在現實生活中根本找不著，能買到的一些建工類的繪圖類書，都是教你怎么樣畫高樓大廈，怎么樣畫別墅，怎么樣畫西洋教堂，沒有咱們中國古建筑的畫。

好不容易在某本書上有那么兩幅中國古建筑的作品，他絕對是把最復雜的斗拱結構，給你一抹陰影，他不表現結構，把故宮太和殿和晉祠畫得都一樣，更看不出宋代和清代的區別。畫古建真的就像一座大山橫在你面前，只能靠自己多走多觀察一步步走過去。這么多年看了特別多的古建筑，現在有的朋友給我一張照片說我們村里發現一古建，你看看什么年代的，我就能給基本斷個代。

畫古建全靠摸索，長治縣的南宋鄉的五鳳樓，是元代的五重檐歇山頂的樓閣。一幅是我多年前畫的，還有是過些年后，我又去畫的一幅。

包括平遙著名的雙林寺的韋馱，都是在我不同時期，有機會重畫一遍。放到一起一對比，我自己都感到很驚訝，“大言不慚”地說，自己的進步還是很明顯的。

我沒有目的性，我并不想成為畫家，就是喜歡并從中無比快樂。最初我把自己定位一個古建筑愛好者，無論畫得好或不好，我都享受，跟我喜歡的古建筑共伴幾個小時，甚至一兩天，有些地方可能一生只能去這一次，那就絕不浪費這個機會，在這兒靜靜地陪著它畫著它。畫的結果我不惦記，我的作品也被人口誅筆伐，說我無門無派，什么野路子。

每次出發，我都背一個四五十斤重的巨大背包，畫板、各種長短紙，連剃須刀、指甲鉗都要帶。經常出來春天一個月，秋天一個月，可能會遇到突然降溫。

有時到了窮鄉僻壤，連個小賣店都沒有，就得帶很多水、食品。畫餓了，旁邊就是一旱廁，臭得不行，也只能邊吃畫……真的就是啃干糧，喝涼水，風餐露宿，鞋底兒走掉過，腳下曾磨起過硬幣大的水泡，鉆心疼。

很多鄉村一天只通一班車，有的不通車，我就租個車天一亮就過去，然后按照我查到的資料畫。等我出來時，甚至連一個摩托車都找不著。有的村莊空巢了，只有一些老弱病殘，來時這些老人坐在村頭曬太陽，走時他們還在，就像凝固在那一樣，想跟他們租一個車，那不是白日做夢嗎，背著包走吧。曾經有一次走了40多里太行山路，頂著月亮走出來的，也沒覺得有多痛苦——我終于畫到了一個人跡罕至的“破廟”。

編輯/周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