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錢的擁抱

逸立

記得那時窮，自打父母被隔離審查關押起來，整整三年，兩人的薪金未見分文。

我和外婆，外加一雞一貓大小四張口，光靠那老母雞下的蛋，是填不滿的。于是外婆白天替人看孩子，晚上手腳并用，干些縫補漿洗的雜活換點兒錢。

那時雖窮，且環境險惡，可我家總是有笑聲。外婆喜開玩笑，常能出其不意逗我樂，讓我暫時忘卻了思念父母之愁苦。

最令我開心的一項游戲，就是每當外婆向我伸出手，手掌向上攤平了說：“你給我五分錢，我就抱一抱你。”

那時的五分錢可買到一根奶油冰棍、或者五顆水果硬糖、或者兩包里頭夾藏著鐵皮壓模小玩具的爆米花，外加一坨麥芽糖。

要是我那從軍的父母沒被關押，別說是一個擁抱了，我每周所得的零花錢，當足以“買”到外婆的幾十個擁抱。可是那會兒……

每回我只得耍賴：“外婆你先抱抱我，等我今后長大了，賺多多的錢再補還給你……”

聽完這話，外婆總是笑得無比開心。她把我長時間地攬在懷里。在我記憶中，沒有比這更溫暖舒適的了。

每回當我撒嬌般地依偎在她溫暖的懷抱中，把眼睛閉上，鄰居們的冷嘲熱諷聲、同學們“打倒黑幫狗崽子”的叫罵聲，一切都悄然淡去，化作烏有。

每回，當我表面上撒著嬌耍著賴，在嘴里向外婆央求著“你先抱，我以后還錢給你”時，我的內心卻很明白，我對自己說：“我欠外婆的錢，將來賺了錢，是一定要如數乃至加倍奉還的。”

后來，我長大了，不得不走南闖北、四處奔波。也曾像大禹一樣，三過家門而不入。偶爾透過門洞，隱約可望見里頭外婆蒼老的身影在忙碌。

外婆的摟抱，是無法用金錢來衡量的。我總以忙為借口，以要賺更多的錢來償還外婆作為借口，卻因此永遠地錯過了還錢的機會。

【選自《他鄉星辰》】

插圖 / 外婆 / 佚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