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更卑鄙

劉兆林

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初，中國處在困難時期。因挨餓而生出來的離奇故事不計其數，可想而知，那時的餓漢忽然面對一盤干糧時會生出怎樣的心情。

有一次老田和一位同事下基層，吃飯時端上來的是金黃的玉米面餅子，只有兩個。無疑，他倆眼睛都為之一亮，閃出涎水浸泡過的狼樣的目光。但兩個餅子一大一小，而且區別非常明顯。本來盤子是先放在老田面前的，他猶豫了一下卻把盤子推給同事先拿。不想同事竟毫不客氣地拿了大的。那年頭兒，一塊干糧甚至會讓人往金銀財寶上聯想，得了小餅子的老田便理所當然地在心里好一頓罵：“真不是人，讓都不讓一下就拿了大的，而且連聲謝謝都沒有，這人太不是東西了！”

老田不僅在心里罵，跟朋友也罵過，而且罵了好幾年。后來經過自我學習，在靈魂深處爆發革命，他忽然悟到，自己比那同事更自私，并且虛偽。他說：“盤子先端給我了，我有四種選擇，一是自己主動拿小的而把大的留給同事，二是直接把大的拿給同事，三是自己不顧一切就拿大的，四才是把盤子推給同事先拿。而第四個選擇是最狡猾最虛偽的，那等于把同事先推到槍口上，自己卻躲起來。同事固然沒經得住考驗，但自己也是存有不良用心的。這難道不比同事更卑鄙嗎？”老田這樣一反思，就不再罵同事不是東西而是罵自己不是東西了，他還在會上當眾罵過自己。

嚴格地說，我之所以尊他為師，就是從他罵了自己開始的。

插圖 / 各自想要的 / 佚 名

【原載《中老年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