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婷婷
摘要:有“詩人導演”之稱的木下惠介導演于1954年拍攝的《24只眼睛》與小林正樹導演于1962年拍攝的武士篇經典《切腹》,主題不同,題材不同,拍攝的年代不同。但是,都能夠從兩部影片之中看出兩位導演對于具有一個時代性的悲劇的反思,這其中有許多耐人尋味,值得后人仔細探討的地方。
關鍵詞:時代傷痕;悲劇;日本電影
中圖分類號:J9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5312(2020)02-0103-02
日本是一個喜歡反思與自我審視的民族,因此在他們的藝術表達中也有許多對時代與自我命運的態度總結。或許是由于他們特有的民族性與國民性中天生自帶的克制與內斂,表達出來的內容總是帶著一種悲劇色彩的沉重,在時代加重的枷鎖下,多數日本電影都帶著思考悲劇命運與時代的關系的使命。
木下惠介導演拍攝的《24只眼睛》是一部實打實的反戰電影,影片以昭和初年至侵華戰爭結束這段動蕩時期為歷史背景,講述了一位年輕的名叫大石的女老師來到伊豆當老師,她一開始所接觸的12名一年級的學生,也就是代表著片名的“24只眼睛”的天真的孩子們。這些孩子們與她在這段期間因為戰爭的摧殘而遭遇到了跌宕起伏的悲慘人生境遇,使他們的命運都發生了令人扼腕的悲劇性歸屬。這部影片通過一個小地區的人們被戰爭所影響的物是人非,十分深刻地刻畫了戰爭所帶給人的生理與心理上的痛苦。因為戰爭,之前一個個本該有著美好人生夢想的可愛健康的學生,參與戰爭的男性死的死傷的傷,沒上戰場的女性也有的因貧窮而半途退學、有的在外打工得病回家等死、更有的與家庭關系破裂或成為妓女,而女老師自己失去丈夫之后小女兒也因饑餓爬樹摘柿子而墜樹離世,每個人物的人生都與開頭時的明亮幸福產生了巨大的對比。雖然,大家生活著的小島本身并沒有什么改變,但是時過境遷,戰爭結束之后大家再次相見時的心態早已與往時不同,讓人感傷這樣的戰爭所造成的命運的無常。
這是對戰爭時代的人生悲劇的反思。雖然木下惠介導演在這部影片之中并沒有直面描寫戰爭的殘酷與血腥,但是這種側面描寫所帶來的效果如緩緩敘來的悲傷猶如一杯溫熱的帶著劇毒的龍井茶,隨著時間的延續讓人感受到從身體內部感受到的深切的痛苦。比如,松江的母親逝世與她妹妹也逝世之后被父親強行送人時都沒有過度的渲染,是由他人交代情節的發展;大石的丈夫戰死戰場的時候,更是只有在一個雨天,大石去學校找到自己的大兒子轉告他這一消息的這一句話。雖然我們沒有切實看到這些遭遇悲劇的人物到底是多么的痛苦,但是就是這樣輕描淡寫的敘事反而加重了影片的悲劇性,讓人不禁感嘆道:人生的不幸已然發生,但是時間依舊在默默向前,存活在這個世上的人們無力去改變已成的事實,只能無奈的繼續活著。這樣使人絕望的無力感猶如一把鈍刀狠狠地扎進了觀影者的心中,讓觀眾也無法做聲,只能隨著這部影片不斷向前推進的時間線,一齊去看待戰爭所帶來的悲劇,用這樣無聲的力量去對戰爭進行最大的抨擊。
在這部影片中,我們可以看到在那個年代里特有的人生百態,正是這樣的人生百態讓我們可以更好地去感知人性,去了解什么是人類真正渴求的。在這部影片之中,木下惠介導演還用了大量的日本童謠,其中《故鄉》(《ふるちと》)和《烏鴉》(《ヵラス》)兩首童謠更是占了很大的比重。《故鄉》它婉轉悠長的旋律猶如一泓清泉為這部悲劇性的影片帶來了一絲輕松,并且起到了承接著整部影片前后基調不一的作用。在影片前半段,十二名兒童與大石老師一起度過愉快的時光時,這首童謠將孩子天真純潔的心靈與師生之間真摯的情誼渲染得恰到好處,與后半段伴隨著人物命運不幸時起到反襯作用不同,讓人更加地為這段短暫的美好感到格外的珍惜與珍貴。而另一首童謠《烏鴉》則是扮演著命運悲劇的引線者。其中,有一段是大石老師去看生病的女學生,二人在看著掛在稻草房里的兒時合照時運用了這段童謠令人印象深刻。隨著鏡頭給每一位臉上不諳世事的孩子特寫鏡頭時,觀影者可以聽到童謠中“烏鴉為何哭泣……可憐啊可憐啊,可憐……”的歌詞,這仿佛正是在暗示著戰爭年代每個人不行的最后結局,在用天真的童聲進行一首無奈的泣歌,讓人心痛不止。
而小林正樹導演的《切腹》與《24只眼睛》不同,控訴的是日本已經崩壞的武士道,通過一個貧窮敗落的武士家庭的悲劇反映了腐朽骯臟的幕府制。讓人不禁思考:何為武士道?何為我們所追究的道義?何為人們活在這個世界上的真正追求……
切腹對于一名武士來說是結束自己活在這個世界上最得體的行為,可以說是象征著錚錚鐵骨武士之魂的一種自盡行為。本來是武士道一種儀式性的行為,但在這部影片當中,被導演充分地利用成為了諷刺那些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武士家族的一道利器。影片的故事發生在諸侯井伊家,那是一個名聲顯赫的武士家族,供養著許多的武士為其效力,也可以說是當地的權赫與權威。因此,在那樣一個武士階層逐漸崩壞,許多武士成為失業浪人的時候,他們都會選擇去這樣的大家庭以切腹為脅迫,從而獲取到一些錢財以供生活之需。井伊家為了杜絕這樣的行為,便強行讓一位本意并非來敲詐錢財、實際是要救治病重的妻兒的武士求女用他自己早已變賣而換成的竹刀自盡了。
在主人公津云半四郎進行事實的完全講述之前,觀影者估計都會認為求女與那些無恥騙取錢財的浪人一般,沒什么區別。這體現了導演小林正樹的高超之處,并非讓觀眾擁有往常的上帝視角,而是隨著故事的發展一同進行思考:我們所了解到的“事實”有可能并不是事件完整的全貌,我們對一件事情的看法取決于我們對事物看到了多少。因此,觀眾隨著津云半四郎的敘述,逐漸發現之前導演所給我們的世界觀是分崩離析的。社會上層的武士世家,本該最應對武士道有所要求,但是到了最后我們卻發現井伊家是最喪失武士品格的。月代頭是象征武士身份的標志,可以說是武士之魂,代表了武士們的英勇,若是失去了月代頭的頭髻對于武士而言是奇恥大辱,是要切腹謝罪的。但在影片中被津云切去頭髻的三位武士卻貪生怕死,躲在家中不敢出來見人。這樣的人有何臉面稱之其武士?他們或許在身份上還是一名武士,但是卻失去了在成為武士之前生而為人的原則。相反,窮困潦倒的浪人們卻擁有著武士對這個世界最大的柔情與擔當,這種身份與人品的明顯對比讓人感到了強烈的諷刺。
《切腹》這部影片猶如一把鋒利的武士刀,將吃人的幕府時期的武士道敗壞的陰暗一刀劈開,毫不掩飾地展現在世人面前。整部影片情節緊湊、綿里藏針,尤其是在津云與一名武士決斗時,二人一同走過埋葬著曾經為人們所敬仰的真正武士的武士冢,在茫茫風沙之中,伴隨著急轉激進的三弦,進行激烈的決斗,將故事推向了高潮。
雖然最后兩位浪人切腹而死,但是他們的身上擁有著武士的精神,這樣崇高的品格還活在這個世上;井伊家的武士對外宣稱以嚴厲的手段整治了武士之風,但其實大家都知道他們家族象征著武士之魂的甲胄早已被毀,一切不過都是虛偽人的自欺欺人罷了。導演最后用了一段井伊家的家譜中記載的冠冕堂皇的話做收尾,增強了這種反諷的效果,使得對幕府制的抨擊與武士道崩壞的反思得以更加深刻。
綜上所述,兩部電影要反映的都是故事背景下的那個時代的悲劇,是整個大環境的悲哀。不論是武士時期的力量抗衡還是戰爭背景下的小人物的掙扎,都是大時代背后的犧牲者,沒有人可以逃得出命運的齒輪。而生活在當下的人們唯有反思與總結,才能更好地審視自己這一生與時代產生的關系,好壞與否都不是一句話就可定義的,因為時代本身從來無法被某一個時代中的人畫上句號。
《24只眼睛》和《切腹》都是日本電影史上的明珠,其中《24只眼睛》更是被評為了日本“十佳影片”之一,可見藝術價值和歷史意義之高。這樣的影片每一次觀看都會有新的體驗與感悟,在不斷升華的感知中體驗導演所寄托的人生反思才是對一部偉大影片最高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