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貸刺破了愛情泡沫：直播間倒下一個炫舞“新娘”

歐陽峰

在安徽省合肥市上大學的朱浩，為追求女大學生楊樺，向多家網絡平臺舉債，把自己包裝成“富二代”。得償所愿后，朱浩因平臺催債陷入困境。

楊樺得知真相，做直播幫男友還債。為了獲得更多的打賞，應對滾雪球般的債務，楊樺在直播時耍乖賣萌，并與追求她的粉絲在炫舞游戲上玩虛擬結婚，曬“結婚證”，哪知悲劇隨后發生了……

虛構出來的“富二代”：網上借貸預支愛情

2018年元月的一天，朱浩和楊樺外出散步回來，被一伙人堵在公寓樓門外。其中的一個人對朱浩說：“你又逾期還款了，老板勒令三天內清賬！”

楊樺正疑惑，朱浩讓她先回去，請對方“借一步說話”。半小時后，滿面愁容的朱浩回到租住的公寓，他知道偽裝的“高大上”愛情露餡了……

22歲的朱浩，家在湖南省長沙縣農村。2015年，他考進合肥一所大學土木工程專業。朱浩與2014級的同鄉學長張曉密集交往。2017年1月放寒假前，張曉請在合肥職業技術學院讀書的周倩吃飯，讓朱浩陪同。朱浩說：“我做電燈泡多尷尬。”張曉說他們在網上認識，這是第一次見面，周倩肯定也有人陪同。張曉還說：“我在網上胡吹了一通，老弟要敲敲邊鼓哦。”

前來的果然是兩個女孩，四人邊吃邊聊。朱浩得知周倩的同伴叫楊樺，也在技術學院讀三年制電氣自動化大專，與周倩是室友和閨蜜。楊樺家在四川省蒼溪縣，長得比周倩還耐看，朱浩不由動心。他按照張曉預先提供的話術，吹噓張父是長沙一家大企業董事長。周倩問：“你倆都是富二代，穿得怎么這么樸素啊？”張曉接過話茬：“我們還是學生，家教又嚴，父輩不允許攀比浮夸。”兩個女孩信以為真。

不久，張曉與周倩在校外租單身公寓同居，他們極力撮合朱浩和楊樺相處。朱浩變換名目跟家里要錢，不時約楊樺吃飯、逛街，給她買禮物。2017年6月底，楊樺回鄉度暑假前答應了他的求愛。為彌補虧空，朱浩整個暑假悄悄在一家網吧打工。

9月開學后，張曉鼓動朱浩也租一間公寓，朱浩面露難色：“你爸媽工資夠你用的，我家種地，老爸吃不消。”張曉建議朱浩向小貸公司借款。不久，朱浩通過校園貸借了5000元，租了一間公寓，置辦了簡易生活用品，與楊樺搬到了一起。

朱浩壓力越來越大。一次，楊樺買了一些化妝品，朱浩脫口而出：“花這么多錢啊？”楊樺秒回：“幾百元還不是從你爸身上拔根毛。”朱浩沉默了。

朱浩已欠了三個平臺的網貸，上一家的貸款本息，從下一家的網貸平臺拿錢還，而每一筆借款，都要被平臺收很多費用。“雙十一”這天，楊樺在天貓上刷了一堆化妝品和男女服裝，朱浩只好硬著頭皮，用準備還款的新網貸支付。

12月初，楊樺頻頻作嘔，去醫院檢查，已有三個月身孕。朱浩百度了一下，正規醫院做無痛人流手術開支并不大，他把準備預交下季度房租的錢拿出來應急。可接連去了幾家公立醫院，醫生都說楊樺的身孕已超過三個月，不能做無痛人流，還須提供相關證明。楊樺說：“還有半年就畢業了，不能讓學校知道。”

于是，朱浩找了一家小診所給楊樺做手術，哪知她手術次日就發生了感染，又到醫院治療，前后費用花了七八千元。這些錢都是從小貸公司借的。

不久放寒假，楊樺因為需要休養，告訴家里找了一家單位實習，除夕前再回蒼溪過春節。

經過大半年的騰挪周轉，朱浩陸續在八九家平臺借貸，楊樺都被蒙在鼓里。直到2018年元月這天晚上，他們被催債人堵住，朱浩被勒令三天內還錢，楊樺才知道那些錢來自哪里……

楊樺當即給周倩打電話，周倩火速趕來追問張曉父親的身份是不是假的。朱浩點頭。

周倩對楊樺說：“分手，我們堅決各自分手！”

楊樺可勁地哭。周倩離開后，朱浩同意分手，他說：“因為太愛你，我才借錢買這買那，現在不想連累你。”楊樺問：“你欠下的債拿什么還？”朱浩說催債人提供了別的小貸公司，明天再借一筆清掉他們的賬。楊樺說：“窟窿越扯越大，怎么得了！”還追問他到底欠了多少錢。朱浩說：“你不要再管了，我走到哪算哪，大不了跑路，再沒轍就……”

楊樺堵住朱浩的嘴：“你這樣說，我的心很痛知道不？你真要那樣，我一輩子都心不安！人心是肉長的，你待我這么好，我也舍不得分手。但可氣的是你對我說謊，讓我誤以為你是富家子弟，我這才買買買！不錯，哪個女孩子都想找家境好的男朋友，但我更看重的是真愛，你懂嗎？”

朱浩很感動：“當初是因為配合張曉，見到你因為太喜歡了，就跟著將錯就錯了。”

女友愿共患難：直播賺快錢跑不贏“滾雪球”

三天后，周倩從張曉租的公寓搬出，住在即將專升本的學校宿舍，楊樺去幫著安頓。周倩問她怎么還不離開朱浩，楊樺坦言要與男友共患難。

周倩說：“張曉的爸媽還有正式工作，朱浩家就是農民，何況還捅了這么大的窟窿。”楊樺生氣道：“農民怎么啦？我爸媽也是！”

周倩摟住楊樺道歉：“這事因我而起，現在不是為你好嘛！”問她打算怎樣與男友共患難。楊樺神情亢奮：“專二的學妹雯雯，在花椒直播混了一年，開上了‘大奔。”楊樺說看過雯雯的直播和本尊，長相和才藝都不咋的，而她各方面都比雯雯強，畢業后不想回老家，對到職校對接的工廠上班也沒興趣，她決定做直播，賺快錢。

朱浩很感動。他認為憑楊樺的資質，做主播一定會火，他的債務問題很快會迎刃而解。朱浩提出再聯系小貸公司借錢買直播裝備，被楊樺攔住。

楊樺在直播公司合肥加盟店租了直播間，又向在廣安市上班的小姨借了一萬多元，買了i7系高配置臺式電腦和攝像頭、電容麥、獨立聲卡，把公寓稍加裝飾，開始試水直播。

2018年6月，楊樺拿到了大專文憑。她整天足不出戶，日常生活由朱浩打理。楊樺每天直播到凌晨，粉絲寥寥無幾。6月28日，她買了一支限量版口紅，找學妹雯雯討教。雯雯說：“做直播，粉絲并不主要沖著你的才藝，關鍵在于互動的技巧，要定位合適的人設，多用表情包，多耍乖賣萌，多說有趣的段子，只要個性獨特，自會拿住粉絲。”

楊樺把自己定位為四川辣妹子，把時尚歌曲改為四川版本，在與粉絲互動時快人快語，不時抖出一些四川方言段子，比如：機場上人聲鼎沸，有人扛著蛇皮口袋，有人拎著活雞活鴨，安檢員滿頭大汗：“背篼，要補票哈，超重老。”“憑啥子嘛？上回兩麻袋洋芋都讓我過老噠嘛。”另一“乘客”湊過來（她變成另一個聲音）：“來來來，兄弟伙，抽根煙，看哈我這幾袋活雞浪個辦，如果機艙擺不下逗綁到機翅膀上算球老，反正它們自己也飛得起，又不耗油……”

楊樺做直播很快有了起色。2018年9月，她的收入破萬。朱浩卻越來越擔憂，兩人吵嘴斗氣的頻率開始增多。一來除去花銷后，剩下萬兒八千，根本應付不了滾雪球般的債務，這超乎了楊樺的想象;二來楊樺經常被男粉絲追求，為了不掉粉，她只能玩些曖昧。一次，有粉絲給她刷了一波禮物，價值3000多元，然后用夾生的四川方言說：“婆娘，啥時候我們耍哈子呢？”楊樺答：“男勒（老公），等我空下來噻。”

女友每次直播，朱浩都在手機上盯著。他憋了一肚子氣，等楊樺下麥后大發雷霆：“你倆老婆老公相稱，把我擺在什么位置？”楊樺委屈地說：“我心里只有你！但那些‘金主也不能得罪呀，否則就斷了打賞的財源，拿什么還債？”

朱浩心里好受了一些，卻沒有底氣。楊樺跟他在一起，他多少能應付一下追債的，不會被人逼得過狠。哪天女友爆紅了，他還能躺著數錢。但夜長夢多，楊樺萬一假戲真做，他真就沒指望了。因此，每次楊樺外出與“金主”在線下互動，他都要躲在不遠處盯著。楊樺不勝其煩。

2018年10月23日，一家小貸公司因找不到朱浩，徑直到長沙找朱浩父母追債，朱浩的父親朱建林打電話給兒子，手機變成了空號。

朱建林和妻子楚玉芬趕到合肥，學校輔導員告知他們，朱浩早已不住學生宿舍，并且嚴重曠課，學校在公告欄上貼過警告，因不見朱浩回應，校委會正在研究勒令退學。朱建林設法聯系到已經畢業的張曉，張曉憤恨周倩絕情，遷怒于楊樺，添油加醋說朱浩借的錢都給了楊樺。朱浩父母非常生氣。

虛擬結婚秀愛：“新娘”倒在炫舞游戲中

10月26日上午，朱浩出去買菜，朱建林把門捶得“砰砰”響，吵醒了睡意迷蒙的楊樺。楊樺沒有梳洗就起來開門，她在男友手機中見過他父母的照片，正要問候，卻被朱建林的怒吼聲嚇住了，緊接著楚玉芬不停辱罵楊樺，說看她樣子就是路邊上的“站街女”，兒子鬼迷心竅，不停跟家里伸手要錢，還在外面借了高利貸。楚玉芬邊罵邊動手，翻箱倒柜，把楊樺的衣物往外扔，朱建林吼叫著：“滾！馬上滾！”

朱浩剛好回來，沒等他開口，朱建林上前拳打腳踢，楊樺哭哭啼啼地離開，跑去找周倩。周倩說：“你也該死心了，現在分手，朱浩怪不得你。”

第二天，周倩帶人幫楊樺收拾打包，連同直播設備快遞到廣安小姨家。28日上午，周倩送楊樺上動車。其間，朱浩不停地給楊樺發微信、語音和電話，楊樺留言：“我們倆沒有未來，還是分手吧！”

到了廣安，楊樺租了兩居室繼續從事直播。

朱父無力幫助兒子還債，教訓朱浩：“誰闖禍誰受著，只要你不連累家里，就謝天謝地了！”楚玉芬雖心疼兒子，卻無計可施。

朱浩不得不終止學業，四處躲債。2018年11月16日，他在楊樺的直播間留言：“我實在走投無路了，你看著辦！”楊樺不忍心，同意接納朱浩。朱浩隨即坐車來到廣安，又和楊樺住到了一起。

案發后，據朱浩向警方交代：12月22日上午，楊樺說出去看一下外婆，直到晚上9點還沒有回來。朱浩到小區附近的網吧上網，看見楊樺游戲賬號在線，并且看見她在QQ炫舞上與別人用情侶頭像。當時正是周末，朱浩懷疑，就打電話問楊樺，楊樺說在外婆家，沒有其他人。朱浩隨即趕到楊樺外婆家門口，通過手機上QQ炫舞聊天軟件說：“到了！”楊樺開門讓他進屋，兩人聊到凌晨，就睡在外婆家的空屋里。凌晨2時，楊樺把手機放在枕頭旁邊，把燈關了。朱浩想起晚上打炫舞游戲看見的情侶頭像，楊樺在網上與一個粉絲玩“虛擬結婚”，曬“結婚證”，問她是怎么回事。楊華辯解說這是一個給她不斷打賞的“金主”，玩“虛擬結婚”的游戲是對方提出來的，她只是應付一下，沒有其他意思。

朱浩讓楊樺解除游戲上的婚姻關系，說：“我愛你，你就不能在網上和別人秀恩愛！”楊樺說他不理解自己，兩人爭吵起來，提到她打胎的事情，又數落朱浩欺騙她，現在還要靠她養著，沒資格管她的事。

朱浩很生氣，用左手掐住楊樺的脖子，雙方抓扯起來，朱浩用力掐了幾分鐘，聽見楊樺“哼”了一聲，便不再反抗了。朱浩發現她面部已發烏，沒有了呼吸，嚇蒙了！他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楊樺的炫舞游戲號里，把她與“金主”的婚離了。

為了不留痕跡，朱浩還把自己從楊樺的“好友”中刪除。做完這一切，他流著淚用被子把楊樺的身體蓋住，用枕頭把臉部遮住，哽咽著說：“對不起，我并沒想害你，我愛你……”隨后，倉惶逃離。

第二天，楊樺的家人發現她被害后報警，并提供朱浩來過的信息。12月28日早上7點多，楊樺在長沙一家賓館被警方抓獲。

2019年8月，朱浩因犯故意殺人罪，被四川省廣安市中級人民法院判處死緩。而楊樺這個美麗善良的女孩，卻再也回不來了……

（因涉及隱私，文中除朱浩外，其余均為化名，相關信息做了技術性處理。）

[編后]隨著互聯網的發達和金融信貸的快速發展，借錢變得越來越容易，預支消費行為也在年輕人中日益流行。可消費時有多驕傲，還貸時就有多窘迫，有多低聲下氣。

為了虛構“高大上”的愛情，男孩陷入網貸，女孩直播還貸，一份原本純潔美好的校園愛情，最終在網絡的燈紅酒綠中悲劇落幕。令人唏噓不已！此案，反映了網貸的亂象，警示社會對網貸的治理刻不容緩，也提示了對當下火紅的直播行業必須規范引導！

編輯/胡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