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小白

2019年3月底的一天,廣西北海銀灘上,一對身穿結婚禮服的青年,在微露的晨曦中,緊緊地相擁。新郎伍玉祥深情款款地向新娘告白:“親愛的,感謝你在我人生最低谷,執著地守候在我身邊,鼓勵我,給我希望;要不然,我會一直沉淪苦海,無法自拔。”
伍玉祥原本是個官二代,長相帥氣、家境殷實。他自小便過著養尊處優的生活,不知道憂愁是什么。可是,9年前,一場家庭變故,卻讓他從幸福的云端,跌落到了人生的谷底……
2010年7月底的一天晚上,云南省昆明市一家培訓學校的見習英語老師方玲接到母親的電話,母親告訴了她一個驚人的消息:“你男朋友的父親自殺了!”“啊!”震驚不已的方玲,馬上給男朋友伍玉祥打電話。可她打了無數遍,對方卻始終不接,短信也不回,方玲的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兒……
伍玉祥和方玲是云南省一個縣的初中同學。伍玉祥的父親是該縣一家職能部門的科長,母親也是公務員,家境殷實。不僅如此,伍玉祥的學習成績也很優秀,長得帥,會書法,足球也踢得很好。初一時,就有女生偷偷給他寫情書了。而方玲出身普通工人家庭,長相也一般。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偏偏在初二的時候成了同桌。一天上地理課,老師講的內容極其乏味,伍玉祥聽得都快睡著了。他看了一眼坐在旁邊的方玲,發現方玲正偷偷在課桌里看漫畫書呢,老師看了她好幾眼,她都沒發現。眼看老師要走過來了,伍玉祥趕緊推了推方玲。下課之后,方玲不好意思地跟伍玉祥道謝,伍玉祥笑著翻開了他的地理課本,空白處全是各種漫畫涂鴉,兩人心有靈犀地笑了起來。
時間過得很快,方玲中考考入了縣城的一所高中,而伍玉祥則在父母的要求下進了昆明的一所高中。完全陌生的校園和同學,令伍玉祥感到了不適應。而開學后的第一次摸底考試,更是徹底擊潰了伍玉祥的自信心,成績下滑幅度較大。孤獨感和挫敗感困擾著他,他將自己的苦悶寫在信中,寄給了方玲。方玲很快就回信了,極力撫慰他。此后,伍玉祥習慣了把煩惱和開心都和方玲分享,一種懵懂而又真摯的感情悄悄地在他的心中萌發。
2004年,伍玉祥和方玲最喜愛的漫畫《浪漫滿屋》被拍成了電視劇,他借機寫信給她:“我愿做你的男主角,把這輩子所有的浪漫,只給你一人,你愿意嗎?”不久,伍玉祥收到了方玲拒絕的回信:“我們現在沒有說愛的權利,等我們都考上大學再說吧。”伍玉祥是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官二代,而自己是一個普通家庭的女兒,她害怕他的表白,只是一個紈绔子弟一時的心血來潮,哪敢輕易答應!
2006年高考,方玲考上了云南一所大學的英語系,伍玉祥卻落榜了。不服輸的他選擇了復讀,并于第二年順利考入與方玲所在學校僅一墻之隔的大學。伍玉祥幾乎每天下課之后,都會到方玲的學校來看望方玲。兩個人就這樣順其自然地在一起了。當代版王子與灰姑娘的故事,就這么真實地上演了。
追到了心愛的女孩,伍玉祥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那段時間,兩所學校的林蔭道上,都留下了他們甜蜜的身影。即便一起喝一碗木瓜涼湯,他們也覺得開心。
美中不足的是,伍玉祥在享受愛情的美好時,家里出了點變故。原來,母親因為工作繁忙,對家里的事自然顧不上多管。對此,父親和奶奶頗有微詞。伍玉祥念大二上學期時,奶奶病重住院,忙于工作的母親不能到醫院照顧,父母因此事而大吵起來。沖動之余,父親打了母親一耳光,要強的母親哪里受得了這個氣,一怒之下選擇了和父親離婚。伍玉祥了解父母的個性,從小也受夠了父母天天在家里吵鬧,所以很快就接受了父母離婚的事實。
2010年7月,方玲畢業了,恰逢上海世博會開幕,伍玉祥陪她到上海看世博會,當作畢業旅行。因方玲要到就業的培訓學校報到,因此提前回了昆明。沒想到,分別才幾天,她就聽到了伍玉祥父親自殺的消息。如今,男友不接電話,短信也不回,心急如焚的方玲,向學校請了假,從昆明市匆匆趕往縣城。
在縣政府家屬院的伍家,方玲見到了男友伍玉祥。分別僅僅幾天,男友變得差點讓她認不出來了:那個胡子拉碴、頭發凌亂、眼神空洞的男人,真的是一向神采飛揚、英俊倜儻的伍玉祥嗎?方玲感覺內心一陣絞痛,在他面前失聲慟哭。
誰知,伍玉祥突然莫名煩躁,沖方玲大發脾氣:“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不需要你的憐憫,滾!”
方玲被伍玉祥突如其來的怒吼嚇蒙了,她被他連推帶搡地轟出了家門。委屈至極的她,回到自己家中,一頭撲進母親懷中,嚎啕大哭起來。
女兒和伍玉祥戀愛的事,父母是知情的,他們原本就覺得這樁戀情不太靠譜。如今,伍父自殺,女兒被伍玉祥轟出家門,便趁機勸說:“我們早就說過,你和伍家那孩子不是一路人,走不到一塊兒。現在,既然他主動趕你走,我看你也就別再回去了,免得自討苦吃。爸爸媽媽雖然窮了點,但你好歹念了大學,現在也找了份穩定的工作,我就不信找不著男朋友。”在父母絮絮叨叨的勸說下,方玲的情緒漸漸平復下來。她想,伍玉祥如此粗暴地對待她,是精神上遭受了莫大的刺激。他可以任性,但自己不能真的對他放任不管……
方玲的猜測是對的。
原來,伍玉祥父親所在單位的原一把手私設小金庫,局長落馬,掌管小金庫鑰匙的伍父難逃干系,相關部門打算對他進行調查。要強了一輩子的伍父,婚姻失敗了,事業也遭遇了危機,一時想不開,便選擇了跳樓自殺。趕到家里的伍玉祥完全蒙了,也給母親打了電話,沒想到,電話接通之后,母親第一句話竟是:“你父親自殺了,那喪葬費怎么辦?”
父親剛死,母親想到的不是安慰兒子,不是替前夫處理后事,卻是在計較喪葬費。母親的冷漠,讓伍玉祥崩潰。那天晚上,伍玉祥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哭到不能自已。接下來的日子里,伍玉祥母子配合檢察院對父親的調查。調查結束后,伍玉祥找親朋好友借了兩萬塊錢,將父親的遺體火化,而后將骨灰運回縣城安葬了。
父親自殺帶給伍玉祥的打擊幾乎是毀滅性的。那幾天,無論他走到哪里,都感覺到有人對自己指指點點,似乎在說:“瞧,這就是那個自殺的官員的孩子……”
伍玉祥因此而變得格外敏感、脆弱,他將自己嚴嚴實實地包裹起來,拒絕與外部世界進行任何接觸,連女友方玲的電話也不接。方玲那天直奔他家,在他面前失聲慟哭,讓原本就神經脆弱的他煩躁萬分。事后,他也有過短暫的后悔,想過向她解釋,可一想到自己目前的處境,伍玉祥又放棄了。
父親自殺,伍玉祥又不想求助于冷漠的母親,他失去了經濟來源。2010年9月初,大四開學,伍玉祥向學校申請了助學金,交了學費。可是,生活費從哪里來呢?
伍玉祥開始物色打零工的機會。他想到公司打工,公司人力資源部的負責人說不收在校學生;他到報紙投遞站,投遞站的站長稱崗位已經滿員;他到餐館,餐館老板說不缺人手……一向養尊處優的他,這才感覺到,原來要尋找一份哪怕是最底層的崗位,也并非易事。迫于無奈,他只好硬著頭皮找同學借錢,個別人借機挖苦他:“喲,伍大公子也有缺錢花的時候呀!”
9月底的一天,伍玉祥下課后剛回到宿舍,宿管大爺便告訴他,有個女孩在會客室等了他半天。伍玉祥走進去一看,原來是方玲,他扭頭就走,卻被方玲一把抓住:“我今天領了上班后第一個月的工資,你不替我慶祝一下嗎?來吧,我請你去撮一頓。”整整一個月,伍玉祥都是咸菜加饅頭地對付,被方玲這么一“引誘”,還真勾起了他的食欲。他暫且放下自尊,和她走進了學校附近的小餐館。
打完牙祭后,伍玉祥將方玲送回了單位。回到宿舍,他才發現,自己錢包里多了600元錢。原來,方玲知道他的窘境又不想讓他難堪,便趁他上洗手間的時候,偷偷地把錢放了進去。方玲當時一個月的工資才1800元,還得交房租水電。如今一口氣就將工資的三分之一給了他,她每天也只能喝粥了。想到這里,伍玉祥將頭捂在被子里,無聲地、痛快地哭了一場。
除了每個月定期資助他生活費,方玲還利用休息時間,經常陪伍玉祥逛公園、看電影。伍玉祥對漫畫的熱情一直未減,她就將市面上最流行的漫畫期刊一本本買來,送到他的宿舍。
為了重新燃起伍玉祥的斗志,方玲還使出了一記“絕招”:在繁忙的工作之余,備考研究生。除了自己想換一份薪水更高更穩定的工作之外,方玲的主要目的,是為了打造一個勵志樣板給男友看看。
女友體貼的關懷與執著的守候,一點點將伍玉祥從沉淪的苦海中拉了出來。他振作精神,將之前掛科的幾門功課全部考過,并于2011年順利畢業。當年,適逢一家央企在云南公開招聘員工,伍玉祥報考并順利地被錄用。
雖然順利地畢業并參加了工作,但父親自殺的陰影,仍隱藏在伍玉祥的內心深處,干擾著他,讓他變得像只刺猬,經常因為一點小事,就和同事們拍桌子打板凳地大吵,有時甚至拳腳相加。
因為多次接到員工投訴,2012年底,公司將伍玉祥從昆明總部調到了曲靖項目部。但是,傷疤如影隨形,仍時不時地被揭開,讓他痛不欲生。
有一次,伍玉祥代表公司,和另一個同行參與一個項目的競標,對手失敗了。但對方顯然不甘心這種失敗,他不知從哪里打探到了伍玉祥的家世,在競標會結束散場之際,他大發感慨:“怪不得人家能贏,有背景嘛。”伍玉祥聽到后,氣得攥緊拳頭想揍人,被其他同事及時勸開。
男友的表現,方玲看在眼里,急在心中。那天,方玲對伍玉祥說:“這樣下去,遲早會毀了你。要不,我們一起請個假,出去散散心吧,騎行到西藏,來一次窮游。”伍玉祥答應了。
2015年6月23日一早,伍玉祥和方玲騎著山地車上路了。一路上,看著廣闊蔚藍的天空,高大蒼翠的樹木,層巒疊起的雪山,伍玉祥的心情無比地歡暢,他感覺自己的心被放空了,煩惱瞬間少了很多。
可是,漸漸地,方玲覺得有點體力不支了。而且,由于他們出發前沒有對沿路的情況做足功課,他們帶的水喝光了,得不到補給。火辣辣的太陽炙烤著整個大地,方玲覺得自己好像快要脫水了。看到方玲嘴唇都是紫的,伍玉祥慌了,他說:“要不我們回去吧?”聽到伍玉祥這樣說,方玲既難過又懊惱:“剛遇到點困難就放棄。我不想當懦夫!”
為了不讓計劃好的騎行半途而廢,方玲強打精神,又堅持著騎了幾公里,終于看見路邊有一個工棚,伍玉祥趕緊跑過去要了幾杯水,方玲一口氣喝下了兩杯,恢復了一點體力。第一天的路程有110多公里,他們終于在晚上趕到了書松村(滇藏線的必經之地)落腳。
休整了一個晚上,天一亮,方玲像個女戰士般又出發了。一路上,他們遇到了很多騎行者,有十幾歲的小孩,也有六十多歲的老人。在飛來寺到鹽井的途中,他們遇到了一個小女孩,因為沙石路面顛簸不平,又遇到了急轉彎,小女孩摔了一跤,整個膝蓋都破了,大家都勸她搭個車回去,可小女孩拒絕了,堅持要騎車到西藏。伍玉祥心想,這個小女孩,和自己女友何其相似,她們的身上都有著一股子精神氣兒,認準了的事,就會堅持做好。
想到這里,伍玉祥豁然開朗:“父母不能夠選擇,但自己的人生,是可以選擇的;心存善良還是心懷怨恨,是可以選擇的,以上進來洗刷恥辱還是自暴自棄,也是可以選擇的;我現在應該做的,就是認真踏實地做事、做人,對自己的人生負責,對我和方玲的愛情負責。”
7月22日,經過整整一個月的騎行,伍玉祥和方玲終于到達了拉薩。蔚藍的天空下,在雄偉的布達拉宮前,伍玉祥單膝跪地,鄭重而又深情地對方玲說:“以前,我總覺得兵荒馬亂的時代,愛情是蒼白無力的;而現在,我覺得太平盛世同樣蹉跎愛情。蹉跎愛情的是人心,是我自己的心。幾年來,我都無法從家庭變故中走出來,我的心,時不時會被刺痛。現在,我明白了,我必須和傷痛有個了斷,我必須作別不堪的過往,用全部身心來創造我們的未來。”方玲欣慰地笑了。
回到昆明的伍玉祥,這次真的脫胎換骨了。他不再那么敏感、多疑和脆弱,即便有人無意或有意地冒犯了他,他也是一笑了之,不予計較。心態恢復了健康的伍玉祥,將全部的身心投在了工作上。他發現曲靖的山地車市場相對空白,僅有的幾家店價格又高得離譜,于是萌生了在曲靖開一家店的想法。伍玉祥把這個想法和方玲以及幾個好朋友一說,大家都覺得不錯。
說干就干,伍玉祥和方玲把積蓄都拿了出來,又找朋友借了一點錢。為協助男友創業,已經碩士畢業的方玲從培訓學校辭職,當起了他的專職助理。2015年11月底,伍玉祥的山地車店在曲靖開業了。伍玉祥一直在一個驢友論壇擔任管理員,他在論壇上一宣傳,加上他的貨品價格又略低于市場,因此生意異常火爆。賺到第一桶金以后,伍玉祥辭了職,和朋友成立了一家科技公司,從事中小企業辦公系統的開發應用。
公司漸漸地步入了正軌,伍玉祥和方玲在昆明買了車和房。2016年5月,方玲帶著伍玉祥回了家。面對準岳父岳母,伍玉祥誠懇地說:“我的家庭雖有污點,可我對方玲的心純凈得沒有一點污染。當下和今后的每一天,我都會好好地愛她、照顧她,請你們成全我們吧。”目睹伍玉祥從家庭變故中重新振作的方父方母,鄭重地點頭答應了。
2017年底,伍玉祥和方玲在家鄉縣城低調地舉行了婚禮。新婚之夜,伍玉祥向妻子承諾:“現在公司起步不久,很多事情要理順。過兩年,我會為你補辦一次旅行婚禮。”
2019年3月,伍玉祥和方玲將已經規范化了的公司交給副總打理,兩人來到了廣西北海。漫步在光滑平整的銀灘上,踩著細白晶瑩的沙粒,看海面波浪翻滾,云卷云舒,夫妻倆覺得他們是世上最幸福的人。“親愛的,今年,我們生個寶寶吧!”伍玉祥征求妻子的意見。“嗯!”方玲抿著嘴,嬌羞地一笑。海平線上,初升的太陽,將大海和天空染得一片金黃……
編輯/戴志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