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愛民 劉欣蕊



摘要:隨著利率市場化改革的深化,商業銀行多元化發展日益突出,成為銀行轉型和防控金融風險的基本樞紐之一。本文利用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指標和中國30家上市商業銀行2007—2018年季度面板數據,分析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銀行收入結構多元化的影響,并進一步結合銀行競爭度探討其中的影響機制。研究發現:
(1)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會促進銀行收入結構多元化,且其影響主要表現在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提高了非利息收入占比;
(2)銀行競爭會加劇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銀行多元化水平的正向影響;
(3)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手續費和傭金收入的占比影響顯著,但對其他非利息收入占比沒有顯著影響。
關鍵詞: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商業銀行;收入結構;多元化;銀行競爭;非利息收入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8482020(02)006812
開放科學(資源服務)標識碼(OSID):
金融危機以來,關于系統性金融風險的話題備受關注。2017和2018年中央經濟工作會議都將防范化解重大風險放在首要位置,十九大報告更是強調要“守住不發生系統性金融風險的底線”。至此,“防范金融風險”成為我國經濟領域的關鍵詞和監管部門的工作重心。在利率市場化背景下,國內外金融環境和法律法規發生巨大變化。銀行作為我國經濟調控中的重要環節和實體經濟融資的最基本渠道,其收入結構及生存狀況受到深刻影響。其中一個明顯的變化就是以發展非利息業務為主要表現形式的銀行業收入結構多元化趨勢顯著。這種趨勢會對銀行風險產生影響,進而危及金融業穩定[1]。此時探究銀行收入結構多元化的影響因素對于防范系統性金融風險尤為重要。
近年來,學術界關于銀行收入結構多元化的研究不勝枚舉,但研究內容主要集中于分析其原因以及討論其對于銀行績效和風險的影響。對于銀行收入結構多元化的成因,學術界目前普遍認為受利率市場化和全球金融環境波動影響,銀行業以存貸款利息作為主要收入來源的傳統經營模式受到沖擊。銀行為了生存和發展紛紛尋求新的利潤增長點,非利息業務蓬勃發展,收入結構多元化趨勢顯著。
然而,國內外金融環境發生深刻變化,宏觀經濟政策對于銀行收入結構的影響是否只通過擠壓銀行傳統利息收入、促使其發展非利息收入這一種傳導方式進行影響呢?由于我國商業銀行由國家政策主導,為了應對金融環境的巨大變化,國家采取的一系列經濟改革措施和發展規劃在應對金融環境變化的同時,帶來的不確定性也會影響我國商業銀行的行為決策和收入結構,進而影響銀行風險。厘清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銀行收入結構的影響,對于新時期完善國家金融監管體系,防范系統性金融風險,以及調整目前正處于業務發展轉型期的我國銀行業的發展經營模式都有十分重要的意義,更有助于政策制定者有針對性地采取配套政策措施以降低政策波動所帶來的負面影響。同時,隨著利率市場化改革的逐漸深化,銀行面臨的競爭將逐步加深,引起其經營與規避風險等行為的深度調整,以面對外部沖擊。因此,本文結合銀行競爭,探討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銀行收入結構多元化的影響,嘗試分析在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加劇情況下,銀行如何改變經營模式以應對外部政策風險。梳理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銀行收入結構的影響有助于更好地理解銀行業經營發展模式背后的原因,并使政府有針對性地采取相關措施,在實現經濟改革措施成果的同時減少政策不確定性的負面影響成為可能。
本文的創新點主要有以下三個方面:第一,將經濟政策不確定性的影響范圍擴展到銀行經營,首次探討其對銀行收入結構多元化影響,從不確定性視角分析經濟政策對銀行收入結構多元化的影響;第二,結合銀行競爭進一步探討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銀行收入結構多元化的影響機制;第三,對銀行非利息收入進一步分類,詳細探討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于非利息收入不同分類的影響。
本文余下部分安排如下:第一部分對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和銀行收入結構多元化的相關文獻進行回顧并提出主要假設,第二部分構建模型并介紹樣本和變量的選擇,第三部分分析主要結果,第四部分進行穩健性檢驗,第五部分總結全文并提出相關政策建議。
一、文獻回顧和研究假設
(一)文獻綜述
1.經濟政策不確定性
早期文獻對經濟政策不確定性關注有限,2008年經濟危機之后,各國為了應對經濟危機頻繁調整本國的經濟政策但效果并不顯著[2],經濟政策不確定性開始引起學術界廣泛注意。
有學者明確指出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本身就是引發經濟衰退的一個重要原因[34]。也有學者從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會提高銀行利率、提高投資者風險溢價、引起預防性儲蓄動機等角度,分別論證了經濟政策不確定性上升在提高企業融資成本和抑制企業投資方面的負面作用[56]。Bordo等[7]通過研究美國十幾年來的銀行數據,也發現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銀行信貸增長有顯著的負面影響,且因銀行規模和資本化程度等不同,對貸款的影響程度表現出異質性,從而延緩了美國經濟衰退后的復蘇。Berger等[8]發現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會通過影響銀行流動性持有的傳導渠道來危害實體經濟,并對企業和家庭行為造成不利影響。
我國學者也發現經濟政策不確定性的上升會增加企業現金持有,抑制企業投資[910]。有學者認為相比經濟政策調整,其所帶來的不確定性對企業投資乃至一國經濟影響更大但卻易被忽視[11]。紀洋等[12]提出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會導致杠桿率走勢分化,使國有企業杠桿率增加而非國有企業杠桿率下降從而加劇中國經濟風險,且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將在較長期內持續發揮作用。劉貫春等[13]基于此前研究進一步從經濟政策不確定性上升會增加投資收益率波動的視角進行分析,認為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企業固定資產投資的抑制作用會隨著所處行業資產可逆性的提升而被削弱。顧文濤等[2]通過對中國上市公司數據實證分析認為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會通過銀行信貸途徑傳導從而影響企業投資,且該影響存在異質性。其后宋全云等[14]通過對大樣本微觀銀行信貸數據的分析也進一步發現,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會增加企業的銀行貸款成本,且在中小型銀行貸款的企業成本增加更多,因此經濟政策不確定性也會更多地轉嫁給中小企業。宮汝凱[15]認為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是企業投資決策過程中面臨的系統性沖擊,是解釋中國對外直接投資快速增長的重要視角。
梳理以上文獻可知,經濟政策不確定性不但會抑制企業投資,在經濟轉型背景下也會從多個角度影響經濟發展,且經濟政策不確定性的影響將在較長期內存在,因此應引起足夠的重視。
2.銀行收入結構多元化
現有關于銀行收入結構多元化問題的研究主要集中在研究銀行收入結構多元化對銀行風險的影響和與績效的關系等方面,國內外學者對于此問題觀點不甚統一。
Gallo等[16]提出增加其他非利息業務會將銀行收益分散化,從而降低風險。與其類似,Stiroh[17]基于赫芬達爾指數得出非利息收入占比與銀行風險成反比的結論。但后來學者也提出了不同意見,Lepetit等[18]基于歐洲銀行數據分析銀行多元化與銀行風險的關系,結果表明非利息收入與銀行經營風險成正比,其中手續費和傭金部分的風險增加最劇烈,且該結論對于資產規模較小的銀行尤為顯著。Saunders等[19]認為多種業務的組合能使銀行的利潤來源更加穩定。Stiroh等[20]通過對美國的金融機構進行研究認為收入結構多元化對績效有正負兩方面效應,但負面效應往往會將正面效應抵消。Huang等[21]則通過建立噪聲信號模型得出銀行多元化經營會對績效造成負面影響的結論。
周開國等[22]通過分析非利息收入占比提高對銀行風險的影響,認為我國商業銀行收入結構多元化與銀行風險之間關系不顯著,銀行通過開展多種業務所分散的風險會被非利息業務波動帶來的風險增加所抵消。劉孟飛等[23]則通過赫芬達爾指數衡量銀行收入多元化程度并構建風險績效模型后認為,多元化能有效降低銀行風險,但對提高績效影響不明顯,績效的提高主要是近年來治理機制上的變化和規模效應導致的。李志輝等[24]通過分析銀行面板數據認為多元經營與銀行績效之間是非線性關系且因銀行規模的不同存在異質性,大型銀行采取多元化經營既能提高收益又能分散風險,而對于小型銀行雖然提升了效益但同時增加了信用風險。翟光宇等[25]則認為收入結構多元化反而會加劇經營風險和信貸風險,銀行不應該通過多元化來應對利率市場化沖擊。趙勝民等[26]認為互聯網金融發展所帶來的競爭效應會超過技術溢出效應,因此會顯著降低商業銀行的總體非利息收入水平。
梳理文獻可知,近些年研究銀行多元化的文章主要集中于銀行多元化對銀行風險和績效的影響,但沒有一致結論。大致發展趨勢可以概括為,從認為銀行多元化會分散銀行風險和增加銀行績效逐漸轉變為認為非利息收入占比增加會增加銀行風險并對銀行績效起到反面作用。2008年經濟危機之后,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日益引起學者的重視,但目前研究主要集中于研究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企業投資決策的影響,基本結論為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會抑制企業投資。但相比分析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企業投資的影響和作用機理,我國作為一個“金融體制以銀行為中心”的國家[27],銀行是經濟調控和企業融資最基本的環節。分析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銀行收入結構的影響,對于進一步分析其對微觀企業的影響乃至對一國經濟影響有著基礎性的作用,更有助于政府通過銀行進行宏觀調控降低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我國經濟的負面效應。本文基于此出發點,深入研究了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于銀行收入結構多元化的影響作用,并進一步結合銀行競爭進行探討。
(二)研究假設
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會對GDP、投資、消費及出口均產生負面影響[28],增加宏觀經濟下行風險。當經濟政策不確定性上升時銀行“自我保險”動機會相應增強,銀行為了防范風險會收緊貸款[29],導致貸款利息收入下降。同時國內外學者的大量研究從各個角度均論證了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會使企業融資成本上升抑制企業投資[56],進一步壓縮銀行傳統利息收入,使得銀行利潤下降。這在一定程度上可能會改變以往以存貸款利息收入作為主要收入來源的銀行收入結構。銀行為了獲得利潤會轉而發展非利息收入,促進銀行收入結構多元化。相比傳統利息收入,非利息收入作為新興的業務不但邊際收益較高,而且受到的監管更少[30]。而經濟政策不確定性高的時期往往也對應監管政策的不穩定時期。此時銀行應該會更傾向于選擇發展受監管影響相對較少的非利息業務,使非利息收入占比增加更顯著。從而本文提出以下假設:
H1: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會促進銀行收入結構多元化,且其影響主要是由于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提高了非利息收入占比。
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導致宏觀經濟下行,迫使銀行收緊貸款業務轉而發展非利息收入。同時,銀行競爭度提高會加劇銀行利潤效率和成本效率,且非利息業務與利潤效率正相關[31],經濟政策不確定性上升時,競爭度高的銀行由于效率所限,可能更容易發展非利息收入,使得收入結構多元化水平提升。競爭度的提升又使得銀行收入結構中原本相對穩定的“特許權租金”和“信息租金”受到沖擊從而降低銀行資本充足率[32],使得貸款業務遭受資本限制,從而導致銀行在經濟政策不確定性上升時會更進一步承接非利息業務,提高多元化收入。競爭度高的銀行受到經濟政策不確定性的沖擊時更易發展非利息收入進行彌補,收入結構多元化水平提升。競爭通過降低銀行資本緩沖的方式,加劇了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銀行收入多元化水平的促進作用。因此,本文提出以下假設:
H2:銀行間競爭度提高會加劇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銀行收入結構多元化水平的正向影響。
按銀行非利息收入六項占比程度,大體可以將銀行非利息收入分為手續費及傭金凈收入和其他業務凈收入兩部分[30],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在提高銀行收入結構多元化水平和非利息收入的同時,究竟是對非利息收入的哪部分起主要影響作用呢?相比由匯兌凈收益、聯營企業和合營企業的投資、公允價值變動凈收益等收入組合而成的其他凈收入而言,手續費和傭金收入更為熟悉和易理解。這是由于其中很多如信用卡手續費、轉賬及結算等,都是基于銀行傳統業務,不管是從銜接度來說還是穩定程度來說,在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本身較高的時期,發展手續費和傭金業務相對都更占優勢。由此本文提出以下假設:
H3:如將我國非利息收入分為手續費和傭金收入及其他非利息收入,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手續費和傭金收入的占比影響更顯著。
二、實證模型設計
(一)模型設計
根據以上研究假設,設計以下5個計量方程分別進行檢驗。
(二)變量及樣本選擇
1.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指標
本文經濟政策不確定性(epu)采用Baker等[3]的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指標。根據《南華早報》每日新聞篩選同時具有“中國”“經濟政策”“不確定性”三個關鍵詞的文章,其后將每月涉及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文章的總數用《南華早報》的文章總數做標準化,求出中國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指標。
該方法與國際主流計算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指標的方法一致,也是目前學術界度量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時廣泛采用的方法,能切實體現中國經濟政策不確定性的變化情況。分析我國2003年以來的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指標,2008—2009年受次貸危機影響、2012年我國政府換屆以及2015年我國經濟增速達到近25年最低值,這三個主要時間點,經查均對應同期epu的明顯上升[12]。本文首先對月度頻率進行簡單加總得到季度數據,再將原有的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指數做除以1000處理,不改變原有的指數性質。
2.銀行收入結構多元化指標
對于銀行收入結構多元化(div)的衡量,現有文獻的測度方法主要有赫芬達爾赫希曼指數(HerfindahlHirschman Index,HHI)和熵方法(Entropy Measure)兩種。
由于我國商業銀行業務主要是提供不同類型的金融類服務而不直接生產其他產品,本文采用以銀行利息收入及非利息收入占比比重為基礎計算得出的赫芬達爾赫希曼指數作為銀行收入結構多元化主要衡量指標。
3.銀行業競爭度指標
對于銀行業競爭度的衡量方法主要有H統計量、Boone指數和Lerner指數,本文采用近年來學術界主要采用的Lerner指數作為銀行業競爭度指標,該指標能較好地反映出銀行產出邊際價格偏離邊際成本的程度。
4.控制變量
借鑒以往關于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和銀行收入結構多元化方面研究的文獻,本文最終選取以下8個控制變量,分別控制銀行個體特征和宏觀經濟情況。
銀行個體特征方面:選取資產收益率(roait)、不良貸款率(nplit)、總資產(tait)、權益資產比率(eait)、資本充足率(carit)作為控制變量。資產收益率(roait)為銀行收益和資產的比值,涉及銀行盈利能力,也與銀行收入結構密切相關。同時以銀行不良貸款率(nplit)為代表的銀行資產質量和以權益資產比(eait)為代表的銀行資本結構狀況,都會對銀行的收益結構產生影響進而影響非利息收入的發展。另外,由于銀行規模對銀行的發展戰略有重要影響,會對銀行收入結構產生影響,因此選擇銀行總資產(tait)作為控制變量。最后,資本充足率(carit)是銀行自身資本和加權風險資產的比值,代表銀行的償債能力,直接影響銀行風險承擔能力,和銀行收入結構密不可分。
宏觀經濟情況方面:選取國民生產總值(gdpratet)、居民消費價格指數(cpit)、貨幣和準貨幣同比增速(m2t)作為控制變量。國民生產總值代表實體經濟的發展情況,銀行是我國實體經濟的最主要的融資渠道,國民生產總值直接影響銀行的傳統利息收入和貸款回收情況,與銀行收入結構密切相關。考慮到通貨膨脹會影響銀行的風險承擔和經營戰略,在衡量銀行收入結構多元化的影響方面,居民消費指數也應作為控制變量。同時,廣義的貨幣增長衡量貨幣政策的寬松程度,貨幣政策會影響銀行風險承擔繼而影響銀行收入結構和發展戰略。
本文樣本銀行的微觀數據均來自于Wind數據庫,樣本選用2007年第一季度至2018年第三季度30家上市商業銀行的季度數據。樣本涵蓋了中、農、工、建、交5家大型國有商業銀行,招商、浦發、興業、民生等8家股份制商業銀行和17家上市城市商業銀行。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指數來自Baker等[3]的研究,廣義貨幣同比增長率取自中經網統計數據庫。
(三)描述性統計分析
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見表1,可以看出,我國商業銀行在資產規模、資本結構和銀行風險上存在較大差異。同時多元化程度hhi也有很大差異,最大值為046,最小值為-10247,出現負值主要是由于個別銀行的個別季度的非利息收入出現虧損。hhi的均值為0189,說明我國商業銀行非利息收入占收入整體的比例偏低,利息收入仍為我國銀行收入的主要來源。對此,以往研究結論[25]和本文非利息收入占比(niirate)的均值為0117都予以佐證。
另外,樣本Lerner指數的均值為0466,遠高于近年來有學者對歐洲各國等發達國家研究得出的02左右的Lerner指數平均水平[33]。但該指標與申創等[30]得到的0455及張娜[34]計算得到的0461極為接近,均明顯高于其他國家平均水平且樣本均為我國商業銀行。據此可以說明,我國商業銀行擁有更強的市場勢力,即銀行間競爭度更低,這與我國金融業準入門檻較高和銀行業的特許經營權有關。本文將樣本期內的季度數據均值繪制在圖1中,可以看出Lerner指數季度數據在04~055之間波動,2016年后有波動下降趨勢。
三、實證結果分析
本文經過Hausman檢驗選用固定效應模型對計量方程進行回歸,表2為式(1)(2)分別用hhi和dev兩種解釋變量進行回歸的計量結果。
從第(1)列結果可以看出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銀行收入結構多元化水平的整體影響。經濟政策不確定性的系數在5%水平上顯著為正,表明我國上市商業銀行收入結構多元化水平與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呈正相關,即經濟政策不確定性越大,銀行收入結構多元化水平越高。經濟政策不確定性上升會增加宏觀經濟下行風險。銀行為了防范風險會收緊貸款,從而導致貸款利息收入下降,銀行為了保持利潤而發展非利息收入。此外,經濟政策不確定性也易導致經濟增長緩慢,銀行貸款增長疲軟[7],由貸款利息收入支撐的傳統利息收入受到沖擊,銀行利潤下降,銀行紛紛調整經營戰略尋求新的利潤增長點,從而提升銀行收入結構多元化水平。
隨著利率市場化改革的逐漸深化,銀行面臨的競爭也將逐步加深。銀行業競爭度事關銀行經營和市場環境,對于銀行自身行為乃至競爭對手的戰略選擇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也是影響銀行收入結構的重要因素。因此,本文結合銀行競爭進一步探討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銀行收入結構多元化的影響機制,在第(2)列中加入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和Lerner指數的交互項進行回歸。第(2)列中經濟政策不確定性系數為正,但交互項系數為負,且二者均在5%的水平上顯著,這表明競爭會加劇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銀行收入結構多元化的正向影響。這主要是由于在不確定性本身就會引發經濟下行,抑制銀行貸款利息收入,迫使銀行通過收入結構多元化彌補利潤的情況下,競爭度的提升降低了銀行效率和資本充足率,從而加劇了銀行的風險反應。因此,競爭度高的銀行受到經濟政策不確定性的沖擊時更易發展非利息收入,競爭會加劇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銀行收入結構多元化的正向影響。
第(3)(4)列采用熵指數(dev)作為銀行收入多元化的測度指標,重新對式(1)(2)進行回歸。此種測度方法的采用沒有改變基準回歸結果且均在1%的水平上顯著。由此說明假設H1中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會促進銀行收入結構多元化以及假設H2銀行競爭會加劇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銀行多元化水平的正向影響均成立,且本文實證結果比較穩健。
此外,盡管第(2)(4)列中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和銀行競爭的交互項系數均顯著為負,但是在分別采用不同解釋變量的回歸結果中,無論是否加入銀行競爭和經濟政策不確定性的交互項,Lerner指數的系數均顯著為正,即銀行競爭與銀行收入多元化均呈反方向變動的關系,且結果非常顯著。這可能是因為銀行競爭度提高會提高銀行非利息收入成本,從而降低銀行收入結構多元化水平。以作為銀行非利息業務主要表現形式的銀行理財產品為例,隨著競爭度提高,銀行為了爭奪客戶勢必會承諾給予客戶更高的收益,但與此同時銀行通過理財產品集資而來的資金所帶來的投資收益卻非但沒有提高,還可能下滑。從這方面來說,銀行競爭會抑制銀行收入結構多元化。
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非利息收入影響的回歸結果見表3。式(1)已得出經濟政策不確定性上升會導致hhi提高,即銀行收入結構多元化水平的提高。由式(6)可知銀行收入結構多元化水平的測度由非利息收入占總營業收入比重和利息收入占總營業收入比重兩者決定,究竟哪種起主導作用呢?第(1)列以非利息收入占比作為解釋變量進行回歸,結果顯示經濟政策不確定性系數在1%的水平下顯著為正,由此可知,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會促進銀行收入結構多元化,而這個正向影響主要是由經濟政策不確定性上升導致非利息收入占比增加引起的,假設H1成立。這主要有以下兩點原因。第一,相比發展已經非常成熟的傳統利息收入,銀行非利息收入仍屬于新興業務[35]。經濟政策不確定性上升時期傳統貸款利息收入受到擠壓,而新興非利息業務相比已經成熟的利息業務而言邊際收益更高,因而銀行更有動力去發展非利息收入。第二,不確定性上升往往會涉及一些監管方面的變化。相比傳統存貸款業務,非利息收入業務受到的政策監管較少[36],相應涉及監管政策方面的變化也較少,因此在經濟政策不確定性較大時期更適宜開展非利息業務。
非利息收入主要包括以下6項收入:手續費及傭金凈收入、投資凈收益、匯兌凈收益、聯營企業和合營企業凈收益、其他業務凈收益和公允價值變動凈收益。在我國非利息收入中手續費及傭金凈收入占比較大,本文將非利息收入分為手續費及傭金凈收入和其他非利息收入大兩部分。
表3第(2)(3)列分別以手續費及傭金凈收入和其他非利息收入作為解釋變量進行回歸,分析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非利息收入中兩大類收入的影響。在第(2)列中,經濟政策不確定性的系數顯著為正,而第(3)列中經濟政策不確定性系數及各項系數均不顯著,說明當經濟政策不確定性上升時,手續費及傭金凈收入占比也會顯著上升,但對其他非利息收入占比影響不顯著。造成這種區別的原因主要有兩個:第一,經濟政策不確定性上升促進銀行收入結構多元化,逐漸開始更多地發展非利息收入,但目前銀行非利息收入仍處于發展的初期階段,現階段需要和以往傳統業務有效接軌和轉型。而手續費和傭金部分在非利息收入中占比較大,且在結算及清算業務、理財業務、信用卡業務及私人銀行業務等方面和傳統業務聯系緊密[30],這使得銀行在拓展非利息業務過程中接軌轉型較為容易,且風險和邊際成本都比較低,具有很大的發展優勢。因而銀行更傾向于發展此類業務,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手續費及傭金凈收入正向影響顯著。第二,相比而言,其他利息收入受利率匯率影響較大,本身不確定性較高,在經濟政策不確定性上升過程中銀行往往不會選擇更多地從事其他非利息收入這類風險較高的業務。
四、穩健性檢驗
除上文在基礎回歸中對被解釋變量收入結構多元化指標采取兩種測度方式進行回歸均顯示結果穩健外,本文進一步采用多種方式進行穩健性檢驗。
1.更改計量方法
考慮到不同計量方法的使用可能會對實證結果產生影響,本文更換計量方法,采用隨機效應模型并使用聚類穩健標準誤重新對上文實證結果進行穩健性檢驗,結果見表4和表5。與基礎回歸結果對比可見,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指數、Lerner指數、二者交互項的估計系數的顯著性、方向均未發生明顯變化,系數大小也基本不變。同時,控制變量的方向和顯著度也基本不變,可見更改計量方法不改變本文基本結論。
2.內生性檢驗
本文參考彭俞超等[37]的方法,使用二階最小二乘法(2SLS),并選取美國、歐盟、日本和俄羅斯這4個具有代表性的國家和組織的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指標作為我國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指標的工具變量,以檢驗模型內生性。回歸結果見表6和表7,實證結果與上文結論一致。
3.更換解釋變量
本文的核心解釋變量是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指數,由于核心解釋變量對實證結果極為重要且其計算方式的不同也可能會對結論造成影響,因此本文對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指數的計算方法進行更換,再次進行穩健性檢驗。上文使用的經濟政策不確定季度指數,通過對月度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指數進行簡單加總得出。接下來借鑒Gulen等[6]的方法,對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指數按月度先后順序賦予權重,月份越靠后相應權重越高。即將每一季度中的3個月分別按1/6、1/3和1/2的比重進行加權得到季度數據,再對上文回歸結果進行穩健性檢驗,實證結果見表8和表9。新回歸的實證結果與基礎回歸結果顯著性、方向以及系數大小均沒有發生顯著變化,因此本文基本結論穩健。
4.控制解釋變量的滯后期
除上文替換核心解釋變量和被解釋變量、更改計量方法以及考慮內生性問題外,分析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銀行收入多元化的影響還可能存在經濟政策對銀行影響滯后性問題。因此本文加入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指數的滯后項來控制住經濟不確定性對銀行收入多元化可能存在的滯后影響。回歸結果見表10和表11,回歸結果符號與基礎回歸結果一致且顯著性仍然較高,說明經濟政策對銀行收入多元化不存在滯后影響。
通過對銀行收入結構多元化采取不同指標、使用不同計量方法、變換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指數季度數據的構造方法、考慮模型內生性的多種方法分別回歸,兼而考慮經濟政策對銀行影響可能存在的滯后性加入滯后項進行穩健性檢驗,本文關于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銀行收入結構多元化影響的結論仍然成立,實證結果穩健。
五、結論與建議
隨著利率市場化改革的深入發展和國內外金融業的巨大變化,我國銀行業發展境況和經營模式也發生了很大變化,其中一個顯著的趨勢就是銀行收入結構向多元化方向發展。對此學術界普遍認為這是由于受國內外金融發展形式和我國改革政策措施的影響,銀行依賴傳統存貸款利息收入為主要收入來源的經營模式受到沖擊,因而轉向發展非利息收入。但經濟政策變動在有效應對了金融環境變化的同時也會加劇經濟政策不確定性,進而對銀行收入結構產生新的影響。
通過檢索新聞關鍵詞得出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指標,基于2007—2018年我國30家上市商業銀行季度數據,本文研究發現:第一,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會促進以非利息收入增加為主要表現形式的銀行收入結構向多元化方向發展,且這主要是由于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提高了非利息收入占比;第二,銀行業競爭度會加劇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于銀行收入多元化的正向影響;第三,相比其他非利息收入,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非利息收入中手續費和傭金收入占比影響更為顯著。上述結果對研究銀行收入多元化與國家政策制定具有重要意義,據此進一步提出相關政策建議。
近年來學術界對于銀行收入結構多元化影響的認識逐漸從認為多元化有助于分散風險、提高利潤,轉為認為銀行收入結構多元化會加劇銀行風險,降低銀行績效。即進一步認為商業銀行不應單純通過增加收入結構多元化以應對金融危機后金融業的巨大變化和我國利率市場化等一系列金融改革政策措施。但初衷在于應對國內外局勢變化和改善我國金融業發展狀況的經濟政策所帶來的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反而會促進銀行收入結構多元化,從而加深銀行風險,帶來負面影響。
從經濟政策不確定性角度分析其對銀行收入結構多元化的影響,不但經濟政策會對我國經濟和銀行行為造成影響,經濟政策的變動和不確定性也會對銀行行為和收入結構造成影響。一方面,在如今國內外金融環境發生復雜變化的時期,相關部門在采取一系列經濟改革措施對經濟進行適度干預以應對環境變化、維護我國金融業穩定的同時,也應該同時關注政策頻繁調整所引發的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宏觀經濟以及銀行經營的影響。在決定政策實施與否時,不應只關注經濟政策的期望值,更應綜合考慮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帶來的負面影響。同時,政策實施應在適度干預的基礎上進行,避免朝令夕改,完善政策預期機制,確保政策穩定性。另一方面,相關部門應完善競爭格局,減緩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銀行收入多元化帶來的不必要的影響,避免銀行可能通過非利息收入渠道脫實向虛以及收入多元化帶來的潛在風險。同時,由于金融開放會帶來競爭,加劇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銀行收入多元化的影響,金融開放應與經濟政策穩定時期相結合,在目前金融開放加速時期相關部門應穩定政策預期,避免政策不確定性對商業銀行行為帶來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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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校對: 高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