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保羅

“這不是金融危機,這是全人類的危機。”聯合國秘書長古特雷斯大聲疾呼,全球應對疫情的資源規模,至少應占全球生產總值的10%。
疫情對經濟的影響可想而知。以全球第一金融中心紐約市為例,紐約地鐵的日均載客量已從500萬驟減到100萬。當地媒體說,這個數字比1904年地鐵啟用時的周末載客量還少。
作為全球經濟的兩大“發動機”,中國取得戰疫初步勝利,美國則面臨疫情不斷擴大的風險。其確診人數在全球的比重日益提高,死亡病例數也早已超過中國。在外界看來,其特殊的分權體制和自由文化傳統,將成為決定戰疫績效的重要變量。
作為一個社會發展成熟、醫療科研資源雄厚的國家,美國也不乏組織和技術上的優勢。更重要的是,美國的全球發鈔國地位,決定了這個國家在面臨經濟衰退風險時的政策空間會很大。目前,遠比金融危機時期更加激進的量化寬松政策已經推出,股市隨之反彈。
可以預見,這一輪疫情將給全世界政治經濟格局帶來新的改變,可能是博弈的加劇,也可能是合作的深化。當然,這些都不確定。
從3月中旬開始,美國疫情洶涌蔓延至50州,確診數從1萬到10萬只用了9天。與此同時,一場政治領域的角力也在進行。紐約州州長安德魯·科莫(Andrew Cuomo)和總統特朗普“懟上了”。
科莫從2011年開始,當了三任州長。他出生于政治世家,父親馬里奧·科莫曾當過12年的紐約州州長,并曾在1984年和1991年競選過總統—當然,沒有成功。
紐約州的確診數突破5萬例之際,特朗普表示,考慮在疫情較為嚴重的紐約州、康涅狄格州以及新澤西州交界地區實施隔離。但科莫強烈反對,他公開說,封城行為相當于聯邦政府對各州“宣戰”。
由于美國地方上層層實行自治,一州行政長官缺乏貫穿市縣鎮等基層的垂直權力,無法直接指揮基層行政系統,因此也更傾向于調動國民警衛隊來支援抗疫。
科莫和特朗普“互懟”已經不是第一次。2019年11月,特朗普透露已將自己的主要居住地從紐約遷往佛羅里達州,外界認為,這主要是為了避稅。對此,科莫在社交媒體上說,(特朗普離開)是一種“解脫”。
科莫和特朗普一樣,也是著名的“炒作大王”。但從兩人的“互懟”中,可以看出美國獨特的國家政治生態:聯邦政府(中央)和州政府(地方)之間存在嚴格的權力劃分,地方并非聯邦的派出機構,州級地方官并不對國家元首負責。這種分權,是理解美國戰疫過程中某些“特殊現象”的認知基礎。
盡管州長和總統針鋒相對,但當地時間3月22日晚,紐約州最大城市紐約市還是開始了“封城”。但是,紐約“封城”對個人的很多措施其實是建議性的,并非強制居民足不出戶。對商家和企業,則要求更加嚴格,有大量的強制性措施。
基于目前美國的疫情形勢,采取“美式封城”是十分必要的。截至美東時間4月2日0時,美國累計確診數超過21.5萬例,死亡超過5000例;其中紐約州分別占了36%和38%,比排在自己后面的10個州的總和還多。
在一些觀點看來,美國作為崇尚自由和分權的聯邦制國家,在應對疫情的社會動員上可能有一些不足。此外,美國的醫療體系以私立為主,因此對醫療資源的動員能力可能也弱于中國。但對這些問題也應該具體分析。
在各種新聞圖片中,美國各州國民警衛隊的身影經常出現,給人一種大敵當前的急迫感。實際上,國民警衛隊和美軍是兩個概念,前者是“地方武裝”,州政府可以依法調動。由于美國地方上層層實行自治,一州行政長官缺乏貫穿市縣鎮等基層的垂直權力,無法直接指揮基層行政系統,因此也更傾向于調動國民警衛隊來支援抗疫。
換句話說,美國的行政體制是否真的缺乏快速動員能力,其實是一個辯證的問題,不能簡單地說“弱”。分權可能意味著缺乏“一盤棋式”的動員力度,但另一面是,制衡與博弈也會降低決策的隨機性,避免重大失誤。此外,動員能力背后還涉及行政系統、醫療體系的權力分配和組織協調問題,隨著疫情波動,動員強度和效率也會隨之變化。
抗疫既是一場社會動員戰,也是一場對抗衰退的經濟戰。如果說前者可能因為分權而存在某種外界眼中的“劣勢”,那么就后者而言,美國作為國際貨幣的發鈔國,無疑擁有著全球主權國家和經濟體中最大的政策空間和自由度。
華盛頓和華爾街的財金(財政金融)精英,顯然知道這一點,并迅速行動。
對一個國家來說,在重大危機的沖擊下,經濟最糟糕的狀態是資本外逃,東南亞、韓國和拉丁美洲諸國都曾因資本外逃而瀕臨經濟崩潰。
在這個世界上,唯一不存在資本外逃風險的是國際貨幣發鈔國美國。最近10年,美元在國際儲備貨幣中的占比一直穩定在60%~65%,充分說明美國作為發鈔國的超然地位不可動搖。
發鈔國的最大優勢是,貨幣政策自由度極大,有充足的貨幣政策工具來應對衰退,比如量化寬松。實際上,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的統治者在面臨經濟衰退的時候,都希望利用貨幣擴張來刺激經濟;在面臨財政困窘的時候,更希望向中央銀行透支來提供對利益同盟的支付。然而,資本外逃卻成為了一個“剛性約束”,使得統治者不敢用力過猛。
而美國沒有這個顧慮。在2008年全球經濟衰退的時候,甚至出現過這樣一個奇特悖論:美國爆發次貸危機,引發全球經濟衰退,結果全球資金為避險,反而蜂擁回流美國,推漲了美元匯率。也就是說,全球所有其他國家如果經濟衰退,那么本幣就會暴跌。但是,倘若美國經濟衰退,那么美元卻會上漲—至少某一時期內會有上漲趨勢。
這一悖論正是基于美國全球發鈔國的超然地位。這種地位曾在2008年的金融危機時,極大地增加了美國應對危機的自由度,成為伯南克主導的量化寬松(QE)政策大展拳腳的背景。
2008年11月,美聯儲決定實施第一輪QE,旨在通過購買長期國債、MBS(房地產抵押支持證券)和機構債,來支撐資產價格,避免資產重估導致的信用緊縮。之后,美聯儲繼續實施了QE2、QE3和QE4,實施方式也大同小異,即通過大規模資產購買來托市和壓低長期利率,以穩定信心,刺激經濟。
在奧巴馬第二任期內的2014年10月,美聯儲宣布逐漸退出并結束QE。到這個時候,美聯儲的資產負債表早已從2008年11月時的約9000億美元,擴張至近4.5萬億美元。而且,其中1.25萬億美元是MBS。在6年時間內,規模擴張為原來的5倍,這意味著美聯儲的QE是人類金融史上空前的中央銀行資產負債表大擴張。
美聯儲的救市是一種“不救成功不罷休”的態勢。而回顧金融危機的時候,美聯儲直到第三輪QE才“敢于”推出這種“不設上限”的資產購買計劃,可見本輪救市之猛烈。
這種擴張對于任何一個國家來說,都可能導致嚴重的資本外逃。但美國沒有,而且美元在國際儲備貨幣中的地位沒有受到絲毫挑戰。于是,這一次新冠肺炎疫情暴發,美聯儲毫不猶豫地推出了新的QE。3月23日,道瓊斯大跌,美聯儲旋即推出“無限量化寬松”。
必須注意,本次美聯儲推出的QE并非一般的QE,而是在量化寬松之前加上了“無限”。這意味著美聯儲沒有給自己設定購買資產的數量和截止日期,也就是說,美聯儲的救市是一種“不救成功不罷休”的態勢。而回顧金融危機的時候,美聯儲直到第三輪QE才“敢于”推出這種“不設上限”的資產購買計劃,可見本輪救市之猛烈。
統計數據顯示,3月23日啟動QE以來,美聯儲的資產購買速度已是當年數倍。摩根士丹利分析師Jay Bacow牽頭撰寫的報告說,美聯儲每周購買MBS的速度是當年最高水平的8倍。美聯儲甚至設定了一周2500億美元的購買目標,而此前最高購買量是2009年3月的購買計劃,為每周330億美元。
無限量QE一經推出,市場信心大振。到4月1日,道瓊斯指數從大跌谷底的1.8萬點漲到了2.1萬點以上,而納斯達克指數也從6800點左右漲到了7700點的水平。顯然,市場相信美聯儲的措施是正確的,至少短期之內是信任的。
而對美元,則是一種更加長期的信任。這也為美國經濟戰疫提供了充足空間。
某種意義上講,疫情是一次對美國社會的抗壓試驗,同時也是對經濟的全面檢測,而后者將對全球產生強大的溢出效應。
首先,很大概率上,美元在全球的超然地位將在疫情中再次得到證實并強化。但也不能忽視,美國經濟的其他環節,尤其是經濟基礎設施領域也存在一些短板,而疫情可能重新點燃美國新一輪“基建”的動力,以補齊短板,重尋在產業上的競爭優勢。
在本輪疫情中,中國的線上網購得到了一次井噴,而線上網購也支撐著很多家庭走過自我隔離的時光。目前,美國的零售線上化率(網購銷售額占社會零售總額)約為16%,中國約為20%。考慮到中國城市人口的密度遠高于美國,所以就網購普及水平而言,中美之間并不存在差距。
但不容否認,城市的人口密度也攤低了物流成本,使得中國網購物流體系的效率和速度,要比美國高得多。在疫情之中,這種差距可能會顯示出來。因此,可以推斷在疫情之后,美國在電商和物流領域,極有可能迎來一次“新基建”。

境內的物流基建屬于不可貿易部門,對全球經濟并不具備強烈的溢出效應,但另一種可能是,疫情暴露出的醫療物資等生產短板,可能堅定美國部分精英推動產業鏈重回美國的決心,就像當年的奧巴馬一樣。
以最典型的抗疫物資口罩和呼吸機為例,美國已經深感存量危機。截至3月底,美國聯邦應急管理局已經分發了1160萬個N95口罩、520萬個面罩、220萬副手套、7140臺呼吸機,除了還剩9400臺呼吸機外,相關物資的庫存已經所剩無幾。由于物資短缺,聯邦政府不得不和州政府以及私人公司在全球市場上爭搶貨源。
“中國制造”在本次疫情中,受到了全球的關注,也幫助了很多疫區。除了少數高端醫療儀器之外,中國在普通衛材和醫療器械領域擁有全球最大的產能;更重要的是,中國擁有完整的從原材料到終端產品的產業鏈。中國的這種超然地位,可能使經受疫情考驗的部分國家重新審視自己的產業政策。
但即便拿中國臨時趕工的某些產品質量不符合特定標準說事,想讓相關產業回流本國也絕非朝夕之功。而且,資本對產業鏈的地理配置,本質上也是基于成本的考量。跨國公司是配置的實施者,它們對股東負責,并不對政客負責,選擇治理良好、綜合成本低廉的生產地配置產業鏈,才是更為合理的選擇。實際上,面對疫情,中國的動員能力已給全球留下深刻印象,這使得分布在中國的產業鏈經受住了疫情沖擊的考驗。
跨國公司是配置的實施者,它們對股東負責,并不對政客負責,選擇治理良好、綜合成本低廉的生產地配置產業鏈,才是更為合理的選擇。
比如,大眾汽車首席執行官赫伯特·迪斯(Herbert Diess)就表示,疫情導致大眾全球多地工廠停工,公司每周承擔的固定成本達到約20億歐元。他還警告,大眾可能不得不通過裁員來降低成本。迪斯還說,目前大眾除中國市場之外,沒有任何營收。“在德國地區的工廠,缺少中國工廠的紀律。”
大眾汽車的看法,可能是很多歐美500強的普遍認知。因為,在歐美復工充滿不確定性的時候,很多中國汽車工廠已經快速復工。當然,由于全球市場疲弱,中國工廠的日子也不好過。但復工之迅速至少說明,中國的制造業產業鏈依然韌性十足,在全球具有頂級的競爭力。
實際上,在中國疫情暴發之初,一些歐美人士曾號召,要借助疫情,削弱中國在國際產業鏈中的地位。然而,隨著海外疫情的后來居上,事態發生了逆轉。
以“懂經濟”著稱的中國國際經濟交流中心副理事長、重慶市前市長黃奇帆也曾表示,物流中斷和疾控措施引發的產業鏈、供應鏈中斷帶來的沖擊,比中美貿易摩擦要大得多,并且一旦中斷,形成了轉移替代,部分行業30年制造業基礎丟了,很難再找回來。
現在,黃奇帆已經沒有以前那么擔憂了。他公開表示,2月以來,中國在疫情控制上取得了重大成就,如今反倒成了世界上生產能力最穩定的地區,是現階段“世界制造業的避風港”,因此必將獲得更多的發展機會。在全球產業鏈重構的過程中,資源將涌向中國。
面對這場百年不遇的疫情,所有的政經博弈,其最終結果都將取決于疫情的發展以及全球各國的應對。博弈永遠客觀存在,它本身即是這個世界的存在方式,但更重要的是,面對很可能在今年秋冬季節再次來襲的疫情,各國合作戰疫更不可或缺,它事關全人類的福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