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母親的嘮叨

孟玉紅

忙忙碌碌，時至初春。

這天難得清閑，下班買了菜，想做點好吃的犒勞自己，便習慣性地給老娘打電話。就在電話要撥出的剎那，卻猛的一陣心酸，一直憋到家，我才終于放聲大哭起來。

給老娘打電話，這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事，如今對我來說，卻成了奢望。

之前，因單位事務繁雜，忙得不可開交時，免不了心煩意亂。等夜幕降臨回到家中，想吃點可口的飯菜卻廚藝不精，便會不假思索地打電話向老娘求助。

每每此時，老娘總是很來勁兒，絮絮叨叨地把烹制過程說上一遍，重點要點反復交代，甚至恨不能立馬過來現場示范，生怕我急眼了會生吃似的，臨了又說：“小妮子開始學做菜了。周末回家吧，我給你做，比你做的好吃！”我就說：“老娘，您做菜是絕技啊，回頭好好教教我，這手藝可別失傳了！”電話里，我感受最深的是老娘被人看重的興奮勁兒。

常言道：子欲養而親不待。以前對這句話沒太多感受，家里姊妹幾個對父母都很孝順，吃、穿、用沒缺過他們的。逢年過節，定會來個全家大聚餐。平時，也常常開車帶父母到郊外游玩，春天踏青，秋天賞葉。時令季節，便去周圍的農業示范園，摘葡萄、撿草莓、拔蘿卜、揪南瓜……勤儉持家一輩子的老娘嫌里面的瓜果價錢貴，邊摘邊說：“可以啦，可以啦，少摘點，太貴了！”吃的時候，還絮絮叨叨不忘說貴。

記得，有一次老爹手捧十元一個的小南瓜，左看右看，喜歡得很。老娘在一旁冷嘲熱諷：“一個破南瓜也能迷住你？”

還記得有次踏青，老娘因為腿疾坐在輪椅上，看到前面有槐花居然忘情地站起來，直奔過去。那種欣喜由心而發！

我特別喜歡看老娘開懷大笑的樣子，也喜歡跟她逗樂子。比如，在外吃飯要她結賬，或者給老爹買了酒，給她買了土特產、滋補品什么的，要她出錢。老娘總是說：“找你爹去，他是咱家掌柜的，我沒錢！”然后絮叨，“一輩子只干活了，沒錢沒錢！要錢，找你爹去！”邊說邊收下東西，呵呵直笑。

有一年出游，老爹在黃河邊與我老公下棋，老娘驕傲地看著老頭走棋，邊吃著毛豆、花生，邊叨叨老爹：“人家的棋子比你多，你下不過！”其實，她壓根兒不懂。那情形如今回憶起來，依然溫馨滿滿。

然而，這樣的日子卻毫無征兆地戛然而止！親愛的老娘患了大面積腦梗，往日一家人歡樂相聚的時光，陡然成了奢望。難道，這就是佛家所說的“無常”嗎？

曾經有段時間，每晚睡覺前我都要和老娘微信視頻。她總是絮叨，念左念右，而不自知。我偶爾忙得忘記跟她微信視頻了，她一準會打過來，老生常談一番：“小妮子，你沒事吧？又出差了，照顧好自己，別累壞身子……”

說來也怪，和老娘聊天有種難以言傳的釋然，聽著她的絮叨，如同在溫泉里泡著，渾身上下有種說不出的舒適和放松。盡管有時也會覺得她嘮叨，一件事說了一遍又一遍。但只要我一起這個念頭，老娘就像看透了我的心思一樣，馬上剎住話頭，暖暖地說：“累一天了，你早點休息吧。”當然，說一遍也還是不夠的。而我的不耐煩不僅完全消失，還會奇妙地反轉成一種被寵愛被呵護的享受。

此時此刻，我想再聽她的嘮叨，幾無可能。老娘毫無意識地躺著，什么話也沒有，即便有想說的也說不出了。我的痛哭，大抵是觸動了內心日積月累的情緒，我真恨自己過去為什么沒有更多地和老娘說說話、聊聊天，為什么沒有更多地傾聽她的嘮叨。往日總覺得父母康健，便毫無危機意識，又因為工作壓力，不經意間覺得可以對父母欠一點再欠一點，直到這種虧欠再也無法彌補，才幡然醒悟。

前幾天，外地一位同學來鄭州出差。我們一起吃飯，聊起大學趣事，興致勃勃。突然一個電話打進來，他接電話的聲音越來越高，好像在訓斥對方。我原以為是單位的事，沒在意。誰知他掛了電話，歉意地對我說：“剛才是我老爸，90多歲了，嘮叨得很。你別介意啊！”我說：“能聽到90多歲老爸的嘮叨，是多么幸福的事啊！”說話間，我突然心酸不已，淚如雨下。他嚇壞了。我簡單地對他講述了老娘的病況，希望他別像我一樣，要珍惜這種貌似不起眼的大幸福。

我現在多想日日陪伴老娘，看她忙碌，聽她嘮叨，甚至和她一起佯怒俏罵。然而，再無可能。我只能守在病床前，與她耳語，絮絮叨叨，反反復復，努力喚醒她的意識。不知她能否聽見，真盼望她突然睜開眼睛，罵我一句：“碎嘴妮子！”那我該多么滿足和幸福啊！

我和家人都心存希望，不覺得累，不覺得苦，守在老娘身邊，堅持不懈地呼喚她：“娘啊，您快醒醒吧！娘啊，爹的飯涼了，您起來給他熱熱吧！娘啊，您給我們做的大餐呢？娘啊，您的孫子還等著您參加婚禮呢！”而我最想給老娘說的是：“娘啊，您醒醒，咱娘兒倆再嘮會兒嗑。娘啊，我好想您！”當然，也不忘給她扯謊：“娘啊，槐花開了，快去捋啊……”

老娘一向身體硬朗，發病前一晚還和往常一樣跟我微信視頻，不料第二天就……這太突然，令我無法釋懷。

我怨蒼天不公。我心中一直有個信念，老娘會醒過來，她還有話要說，她不會放心離去，她還沒嘮叨完呢！我們還要一起賞花看景，一起摘葡萄、捋槐花、品美食，我們還有好多已經排上日程表的地方要去呢……

失去了，才后悔當初;經歷了，才撕心裂肺。

如今，終于明白，嘮叨，蘊藏著兒女們的心靈安寧和生活圓滿;嘮叨，是天下兒女們抵御人生孤獨的最后堡壘。

娘啊，您何日能再嘮叨？！

【編輯：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