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 蔚
本欄目與中國農業博物館合辦
茶起源于中國內地,逐漸演變為商品,傳播至邊疆,成為少數民族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伴隨茶的傳播,茶馬古道亦逐漸擴展,自川滇藏,延伸入不丹、錫金、尼泊爾、印度境內,抵達西亞、東非,形成一條西南地區民間國際商貿通道。
廣義的茶馬古道,是指以中國西南為出發點、以馬為主要交通工具的民間國際商貿通道。狹義的茶馬古道,則是指以滇川藏為中心,以茶馬貿易為主要行為,向印度、東南亞一帶延伸的文明古道。廣義相比于狹義,其地域擴展了,行為特征也更強調“以馬為主要交通工具”。本文僅針對狹義的茶馬古道進行探討。
茶是茶馬古道得以發展的核心因子。作為最早開始利用和栽培茶樹的國家,中國自古就有飲茶習慣。據史料記載,茶最初作為蔬菜,逐步熬成菜羹、茶水,在商周時期得到繼承和發展,當時人們稱茶葉為“荼”“苦荼”。成書于春秋時期的《詩經》有“采荼”一說。西漢《僮約》載:“膾魚炮鱉,烹茶盡具。”“牽犬販鵝,武陽買茶。”這是全世界最早的關于飲茶、買茶和種茶的記載。由此可推測:一是在當時的四川武陽地區,至少官宦人家已開始飲茶并購置專門煮茶器具;二是茶葉已經成為一種流通商品;三是武陽已形成一定規模的茶葉市場。

綿延3000多公里、持續1300多年的川藏茶馬古道 資料圖
據東晉《華陽國志·巴志》載:“周武王伐紂,實得巴蜀之師……桑蠶、麻苧、魚鹽、銅、鐵、丹、漆、荼、蜜……皆納貢之。”按周制,諸侯朝覲必以其最珍貴的物產上貢天子,而這些貢品中就有茶。可見在距今近3000年的巴蜀地區,茶不僅已為人所用,并且還作為當時最珍貴的禮品之一進貢到朝廷。這也是后世古代貢茶制度發展的起源。
到魏晉時期,茶作為一種商品傳播到長江中下游,成為宴會、祭祀和待客的常見物品。《三國志·吳書》載,“皓每饗宴……坐席無能否率以七升為限……曜素飲酒不過二升……或密賜茶荈以當酒。”可見在一千多年以前的吳國,宴會中茶已是常見物品。另據南齊武帝臨終遺詔曰:“靈座上慎勿以牲為祭,惟設餅、茶飲、干飯、酒脯而已”;《晉中興書》載:“陸納為吳興太守,時衛將軍謝安常欲詣納,安既至……所設唯茶果而已。”由此可見,此時茶葉也作為祭祀品、待客佳品出現。
到唐代,飲茶之風已普及全國。茶圣陸羽便誕生于這一時期,他的經典著作《茶經》是唐代及之前茶葉科學和文化的系統總結,堪稱我國茶文化的開山巨著。《茶經》建立了茶學的基本框架結構,直接促進了茶葉生產和飲用的快速發展。據《茶經》載,“滂時浸俗,盛于國朝,兩都并荊渝間,以為比屋之飲”,即家家戶戶都飲茶,可以一瞥唐代飲茶的普遍程度。另《封氏聞見錄·卷六·飲茶》載,“太山靈巖寺有降魔師大興禪教,學禪務于不寐,又不夕食,皆恃其飲茶。人自懷挾,到處煮飲。從此轉相仿效,遂成風俗。起自鄒、齊、滄、棣,漸至京邑。城市多開店鋪,煎茶賣之”。佛門茶事興盛,帶動善男信女爭相飲茶,也促進了飲茶風氣在社會上形成。連專門的煎茶鋪都已經普及,可見,茶飲已經深入民間,成為生活之必需。
茶興于唐而盛于宋。宋代茶葉生產空前發展,王公貴族經常舉行茶宴,皇帝也經常在得到貢茶后宴請群臣,以示恩寵。宋徽宗趙佶甚至還寫了茶葉專著《大觀茶論》,對茶的產制及品質等都有詳細描述,也推動了飲茶之風。宋吳自牧編寫的《夢粱錄》卷十六載:“蓋人家每日不可闕者,柴米油鹽醬醋茶。”可見自宋代開始,茶就成為日常生活不可或缺的必需品。
到明清時期,飲茶之風更是達到鼎盛,團餅茶逐漸為散茶所替代,飲茶方法由煎煮改為更方便的沖泡,蒸青、炒青等技術也發展起來。除綠茶外,花茶、烏龍茶、紅茶也蓬勃發展,“功夫茶藝”得到完善和發揚。一時間,百茶競出,名茶無數。
進入現代社會后,我國在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建設方面的發展,給茶注入了新活力,茶的利用已滲透到多種行業,茶的文化內涵及表現形式也在不斷擴大、延伸、創新和發展。

游客在云南省普洱市寧洱哈尼族彝族自治縣同心鎮那柯里村民小組游覽古村落民居,那柯里是古普洱府茶馬古道上的一個重要驛站攝影/新華社記者 胡 超
嚴格來說,茶馬古道的形成是唐代以前的世界屋脊帶上一系列重要古道相互連接并發生大轉型的結果,轉型的根本原因是恃茶行為在世界屋脊帶上的逐步形成,轉型的重要標志是茶葉成為古道網絡上的主要商品。因此,茶馬古道的形成與發展,和茶的傳播息息相關。
據史料記載,中國茶葉最早向海外傳播,可追溯到南北朝時期。民國《茶葉產銷》一書說,“五世紀后期,土耳其人至蒙古邊境,以物易茶,首肇其端”,即中國商人在與蒙古毗鄰的邊境,通過以茶易物的方式,向突厥等中亞地區輸送茶葉。
唐代內陸地區飲茶之風盛行,茶文化在此時期有了較快發展,加速了我國茶葉向周邊國家和地區傳播。王敷《茶酒論》描述了唐代茶葉貿易“浮梁歙州,萬國來求”的繁榮場景。吐蕃、印度等國家和地區都有與唐代茶葉往來的記載。伴隨文成、金城公主下嫁而興起的唐蕃政治、經濟、文化大交流,吐蕃出現“漸慕華風”的社會風氣,飲茶也傳入吐蕃,逐漸成為社會風習。據《藏史》記載:“藏王松崗布之孫時,始自中國輸入茶葉,為茶葉輸入西藏之始。”吐蕃上層人士以飲茶為時尚并以囤積名茶為富貴的象征。
由于藏族地區屬高寒地區,海拔在三四千米以上,需要攝入熱量高、脂肪高的食物。但這些食物較為燥熱、難分解,高寒地區又缺少蔬菜。而茶葉能夠分解脂肪、防止燥熱,故在藏民的生活中,逐漸成為不可缺少的生活用品。但是,由于自然生態環境限制,藏區不產茶、出良馬;內地產茶,但無良馬。所以早在唐初,吐蕃各族部就有以羊、馬等向漢族換取茶、絹的活動。唐肅宗至德元年(756年)至乾元元年(758年)間,蒙古的回紇地區驅馬茶市開創了茶馬交易的先河。唐朝貞元九年(793年)開始實行榷茶制,有力推動了茶馬古道的繁榮,茶也成為茶馬古道上一個主要的銷售商品。《封氏聞見錄》載:“回鶻入朝,大驅名馬,市茶而歸”,這也是我國歷史上有關茶馬互市的最早記載。
宋代承襲唐朝的茶馬互市制度,并設立專門市場,實行引岸制度,使茶馬古道得以拓展。這一時期的路線東起關中地區,經青海,過金沙江,經昌都地區、那曲至拉薩。政府還在四川成都、甘肅天水各置“榷茶司”和“茶馬司”,專司以茶易馬的職能。宋代茶葉產量持續增長,茶葉貿易更加繁榮,茶馬互市日益興盛,據《建炎以來朝野雜記·蜀茶》記載,僅紹興元年(1131年),“川、秦八場額市馬萬二千九百九十四匹”,約需上百萬斤茶葉進行交換,交易量極其龐大。
元朝時期,西藏進入中國的版圖,為管理川藏地區,元政府在藏區大興驛站,使得川藏茶馬古道得到極大延伸。
明朝特別重視茶在安定藏區、促進國家統一中發揮的作用,把茶馬政策作為統治藏族地區的重要手段。《明史·茶課》云:“番人嗜乳酪,不得茶,則困以病。故唐宋以來,行以茶易馬法,用制羌戎,而明制尤密。有官茶,有商茶,皆貯邊易馬。”明朝統治者制定了藏區用茶的生產、銷售、販運、稅收、價格,質量、監察的一系列法規和制度,抑制茶商投機倒把;開辟了自天全經瀘定至長河西的茶道,并于嵐安設衛,駐軍以保護茶道暢通,進一步推動了川藏茶馬貿易。這一時期是茶馬古道的鼎盛時期。
清朝則進一步加強了對康區和西藏的經營,設置臺站、放寬茶葉輸藏等,使川藏茶道進一步繁榮。這樣,在明清時期形成了由雅安、天全越馬鞍山、瀘定到康定的“小路茶道”和由雅安、滎經越大相嶺、飛越嶺、瀘定至康定的“大路茶道”,再由康定經雅江、里塘、巴塘、江卡、察雅、昌都至拉薩的“南路茶道”和由康定經乾寧、道孚、爐霍、甘孜、德格渡金沙江至昌都與南路會合至拉薩的“北路茶道”。
至清朝雍正十三年(1735年),官營茶馬交易制度終止,古道上以國家和政府為主導的茶葉輸藏逐漸淡出,茶馬古道也就演變成了民間自發的一條商貿通道。到川藏公路、青藏鐵路、川藏鐵路等現代交通依次通車,線路與原茶馬古道網絡大抵重合,茶馬古道也就逐漸從人們的生活中退出。
明代文學家湯顯祖在《茶馬》詩中寫道:“黑茶一何美,羌馬一何殊”“羌馬與黃茶,胡馬求金珠”,足見當時茶馬交易市場的興旺與繁榮。始于隋唐、止于清代的茶馬交易治邊制度經歷了近千年的滄桑歲月。在這漫長歲月里,中國商人用自己的雙腳在西北、西南邊陲土地上踏出了一條崎嶇綿延的茶馬古道,也把茶傳播到了沿線各個民族。各少數民族飲茶的習慣,又反過來促進了茶馬古道的繁榮,使得茶馬古道作為重要的貿易通道,欣欣向榮地發展了數千年。
在海、陸、空交通發達的今天,茶馬古道上的鈴鐺聲漸漸遠去,僅在喜馬拉雅山和滇藏川橫斷山深處還行走著馬幫,那里崇山峻嶺,險壑飛流,現代工具無法施展。茶香已散去,馬幫也無蹤,但這條路帶給我們的多彩文化卻亙古長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