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去（組詩）

李黎

相 逢

對一些人來說

時間是往后的

他們迎面走來

就要走到我們的背后去

于是，在特殊的日子

大家會遇到

在燦爛的路口擠在一起

活著的人和死了的人

在新年

伸出手互相問候

一切都好嗎

你那邊還不錯吧

一路走來都還好吧

出 新

房屋在陳舊的光線中

散發出檀香皂和止痛

膏藥的味道

更深處是

疲乏和年齡的味道

房子的疾病

給它帶來另外的身份

比如逝者，比如失意者

出新進行了很久

建材裸露

周圍落滿戰斗的痕跡

和勝利的錯覺

出新跨過了冬至

跨過新年，跨過立春

在春節前幾天安靜下來

假期過后，電鉆恢復工作

春天統一在油漆的味道中

半年就這樣過去了

半年中的節氣、心氣和寧靜

都一如既往過去了

時間勻速通過水面

晚飯后是喝茶的好時光

玻璃杯就在面前，在雙手之間

杯口朝上，用筆直的站立

塑造一口微小的井

這一杯茶

橫隔在我和其他事物之間

并向我無限接近

每一次加水，每一口茶

每一絲飄進杯中的煙灰

還有看不見的灰塵

都發生在自己身上

喝茶就是把身體浸泡在事物之中

又喝下了熟悉的苦味

在咳嗽中

女兒突然咳嗽一陣

聲音傳到客廳

和四周的噪音混在一起

聽上去像是一個老人

在孤單的午夜醒過來

為了確定她還是一個小女孩

我借助手機屏幕微弱的光線

檢查她的臉

都沒有問題，她還在童年

枕頭周圍的毛絨玩具

用各自的色彩和形態裝扮著她

但是也不一定

我已經感覺到

在我轉身離開，走出她的視線后

她不可避免地

變成了一位老奶奶

時間里的時間

書房里的掛鐘壞了

指針指向錯誤

或者虛無

我們不再看它

它像一本就要

掉到地上的書

給書柜帶來一絲變化

幾個月來，它一直走著

指針顫抖而猶豫

落單離群的人總有

看上去別扭的姿勢

在時間這個龐然大物

和書房這個不大的空間里

一只出了問題的鐘

固執地帶來另外的時間

遠 去

他在黑暗中穿上襯衣

感覺反了，就脫下來重穿

可還是反了，剛才是對的

不得不再穿一次

周圍更黑了

因為時間一直在往前而去

他站在凌晨四點的窗前

體會每一處燈光的遠去

一九五三年走遠了

一九七九年走遠了

甚至一九九九年也走遠了

它們時快時慢

一個紛紛擾擾的隊伍

在永遠離開

他深知，此刻身上的毛衣

羽絨背心加絨棉褲

保暖靴，都是暫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