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行寺茶花（組詩）

曹利民

忽略地名

還可以聊天，喝一小杯酒

然后散步

還要一場大雪

可以取代：老街，旗袍店，破墻磚的暗黑缺口

這是第一次，他向我說起地名與城市

車流與人流全部消失

我隨即回到唐朝，星星與青蛙一起跳舞的

池塘邊

這些微光，恍惚而清澈

只屬于虛構——

一本書坐著不動，也會被安靜所傷

暴雨傾盆時

黑夜成為一口井。每個字都指向不明

他沉默、清亮，指尖撫過的枝葉，別人叫不出名字

一本書的高明之處在于

它剛一打開，就有大片暗黑緊緊追隨——

“覆蓋”是個更為貼切的形容詞

安放在“暴雨”與“大雪”中，裊裊生煙

這些微小的疼痛。因為不斷開裂

讓我成為幽深而濕滑的一小段

這是后土祠

“筑城以覆之”。一千年過去，“城”字

仍為土臺，“覆”的意思仍是俯視

這是無雙亭。楊廣寫下《春江花月夜》

宋徽宗筆贈瓊花白

我曾模仿過的瘦金體字。也確有其事

唐詩中的某個夜晚

月光陷于井底，張若虛走在荒草蕪雜處，徘徊良久

江水、露水和古運河水

你、我、暴雨與幻像，紛至沓來

梵行寺①茶花

——兼致蘇軾

山茶花可能是這個世界最早的浪漫主義者

比如一座小鎮，清晨，未睜眼便會飛來的靈感

比如梵行寺，鐘聲，黃墻。這些嫩鮮的，鄉間女子的體味

纏繞他，媚惑他。也擁抱我，告訴我

我也是細雨，也是花香。也是置幾畝薄田

也還是要早起，要棄岸登舟的孤獨的一種

① 梵行寺：位于江蘇省揚州市江都區邵伯鎮。

關于香櫞的虛構及其他

1

他有月光的氣息

有以一當十的自由與心性

我對偶然相遇的植物向來友善

桂花樹（遲桂花，今年還沒有開過）

無花果（據說很多年不結果了）

手捧雜什的少女之類，皆出心愿

“此時無聲勝有聲”，讀他的人未必懂他。夜晚也未必真實——

一條長長的棧道：一條黑繩。源于燈火

止于流水

緩緩升起的，落在石階上的兩團暗影

抬頭是雨霧散盡的黯藍夜空，低頭是露水

他被清風明月仰慕。也有將腐的幾厘米悲傷

輕薄，脆弱，不忍拒絕

2

他突然滾到我的右腳邊

我以讀詩的經驗判定，他是來找我的

他一定是厭倦了天空，厭倦了被蟲子啃食的不成形的枝葉

而我，這一刻迷上他氣息里的橢圓形靈魂

也就交出了后半生的快樂與悲傷

3

一只香櫞在滾動。他圓潤的小身體，不像她

站起來，坐下去。反反復復

一滴水溫暖著她

吞噬著她

這恍惚的、溫軟的、帶點陰影的澄澈

抵得上內心的冰雪

幸，或不幸

尖銳，封閉，自說自話

一條路的午后

并不寧靜。

它虛構了梧桐樹、居民區、小餐館

垃圾清掃機與行人

就像我，懷揣煎餅、水果、記號筆

還要扯上江山與風雪：

“一天悔恨，一天深沉”

已經無路可走。一個人的圍裙下擺

有泥點。并無隱秘：日光稀疏，雨水混濁

它們都是被人忽略的落葉

屬于鋪墊。我，也是眾多落葉的一片：

“要么愚笨，要么轉身”

另一個世界。它們在記敘什么，省略什么：

“世上的路被人寫成山高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