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產諭示（組詩）

江非

一封讓人溫暖的信

一封讓人溫暖的信

要在清晨的光亮中寫上很久

要在信里寫上青春、愛情和夢

用上頓號、逗號、書名號、破折號和省略號

要用一支藍色的筆去寫

像人老了獨自吹奏著一支周日的口琴

要整個冬天都過去了，春天已經來了

這封信還不能寫完

黃昏之光

已經傍晚了，黃昏的光

穿過兩棟樓的縫隙

照在我眼前的一根柱子上

柱子突然變得明亮

大理石呈現的光澤就仿佛

某個人的臉龐

我走過去，看著它

心里突然有些難受

不知道心里為這光澤在想些什么

我靠近它，抱了一下

以前我沒有這樣擁抱過什么

我感到它也如此擁抱了我一下

給你的信已經寄走多日

我想你已經收到了

我寄給你的信

連同信里說的

下午和天氣

我想這會兒你已經拆開

并開始閱讀它

一張信頁上

正晃動一個郵差

傍晚回家的背影

或許，還有一只鳥

剛好落在

你向外的窗臺上

你聽見了信中的鳥鳴

和羽毛

當你讀完信之后

你把信封放在膝蓋上

疊好，塞回它

到來時的信封

這時，你或許

還聽見了

樓下響起一陣清脆的響聲

你起身從明亮的窗戶里

向外眺望

看見有一個女孩

正騎著她粉色的單車

從黃昏的夏日里緩緩經過

你來看我

如果你的飛機降落在

海南美蘭機場

沿著一條剛剛翻修過的繞城公路

穿過路兩旁夾道而立的椰子樹

經過一座早已停歇的火山

和火山噴發后留給這里的

圓形噴火口

以及山的周圍一片

低矮稠密的熱帶雨林

和天空上堆積的白云

然后，在下一個出口下來

駛進一條靜謐的城建公路

再走不遠

也許只有二十分鐘的路程

到達一個低低的嶺脊，停下

你就可以看到我

哦，到達這里的路這么遠

這兒的天氣又這么炎熱，還天天下雨

你還是別來了

果園信札

對不起

本來說好了二月回去

我卻待到了四月

我在這里

并沒有干什么

只是每天去果園里看看

兩個半月里

我嫁接了五十棵柿子

和一百棵桃子

有一只狐貍

晚上來過好多次

我張了捕網

卻沒有逮到它

它還是那么機靈

天氣好的時候

我還是會

去河邊坐坐

那里有人釣魚

我從不釣魚

看一會兒

就跟他們一起回家

我修剪果枝的技術

已大有進步

剪刀也不會再

磨破我的中指

我沒有生病

我好好的

只是腳被一根木茬扎過

在赤腳踩翻一塊

覆滿青苔的石頭時

零散的干草已被我叉到一起

今天早上我又思考了

什么是應該追求的

什么是該放棄的

這樣的分工

父親在用鎬頭掘出泉水

母親在用木棍敲開松榛

那么，風和上帝在干什么

上帝在我們身上測試斧子的鋒利

測試好了，把長長的斧柄交給我們

風，一程一程地吹送我們

生產諭示

要讓接生的獸醫喜悅

要讓那晚的月亮喜悅

要把一根圓木立在門后

用麥種撒出麥地的圖案

要讓其他的牲畜提前歇息九天

井里的水提前安靜九天

讓孩子也提前歡樂九天

要和鄰居站在巷子口談談

要在晚飯的時候

告訴家中的頭生子

已經和鄰居談過了

家家戶戶的干草

都可以將新生仔的食槽添滿

要告訴家中的尾生子

那和鐵匠一起打馬掌的

是一位圣人

他能讓墜落的枝葉回到原生的枝頭

他會將山和塵土分開

走著有樹蔭的平路而來

我還沒有遇見你

那時

我還沒有遇見你

剛剛走丟了三天的小羊羔沒有遇見你

走了三十里路停在水塘邊的小鹿沒有遇見你

在草叢里站起來晃動的唯一一棵麥穗

沒有遇見你

把女兒產在沼澤邊上的母牛沒有遇見你

那時

你還不存在

收割后的谷束還不存在

黃昏時冒著白煙的煙囪還不存在

人們風雪中的棲身之處還不存在

那時

天和地

還不存在

鳥和鳥鳴還不存在

田地和田壟還不存在

污濁的水和干凈的水也尚未存在

生下了七天又一個時辰的豬崽兒尚未存在

我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