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以降國家治理與社會變遷”學術研討會綜述

孫 巖

2019年4月20—21日,由華中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主辦,中國社會科學院明史研究室聯合舉辦的“明以降國家治理與社會變遷”學術研討會在華中師范大學舉行。70 余名海內外學者出席了此次會議。會議圍繞主題演講、專題研討、圓桌討論三大環節,旨在通過多視角、長時段的考察,從政治、經濟、思想及社會組織等不同脈絡理解明以降國家治理與社會變遷問題。現分類綜述如下。

一 政治制度與政治治理

國家治理是一個自上而下的概念。歷代王朝要實現對廣大疆域的管控,均需倚仗政治制度的統合與運作,使宏觀的上層秩序滲透到微觀的下層社會。相較于前,明以降的時代正是國家政治治理方式更豐富、影響更廣泛的時期。

1.制度與社會

制度能整合與規范社會秩序,但它在現實社會的實際運作與效果,并不始終如一。鄧小南“活的制度史”正是提倡發掘制度在社會中的具體運作,將抽象的制度“還原”到鮮活的社會情境中。陳時龍《明代詔書的傳播》從制度與社會傳播的角度出發,結合方志等史料,分析了明代詔書從中央發出后逐級傳播至基層的具體情況。張金奎《錦衣衛維護京城治安職能初探》討論了錦衣衛在明代京城治安管理中的作用及其與相關部門間的關系。劉勇《晚明的因政設制與制度整合:以邊鎮閱視制度的設立及運行為例》立足“隆慶和議”后閱視制度的設立和實踐,闡述了其制度建設與社會實際變化的適應性以及新舊制度的契合性問題。宋興家的《滿洲元素與清前期奴仆法》探討了滿洲入關前的習慣與法條對清朝奴仆法產生的影響。該部分討論對國家上層制度的建設及其在社會的實際運行情況進行了深入剖析,揭示了制度規范與現實運作中的復雜性與調和性。

2.邊疆治理與社會整合

邊疆地區的治理與社會秩序的整合關涉國家的穩定。明清時期是西南地區被進一步整合到國家治理中的重要階段。杜樹海《明清以降中國南部邊疆地區的國家整合研究》總結了明以降邊疆地區通過文化地景塑造、禮法話語構建等五種國家整合方式。吳雪梅《蠻夷形象的帝國想象——以謝遂〈職貢圖〉 中的貴州苗人為中心》一文揭示了清廷對苗人形象的建構與當時對西南民族的政治治理和文化認知的緊密關聯。王日根《清在閩設置龍巖、永春直隸州的動機與成效考》則立足東南沿海,對雍正時閩西南的區域建制與行政治理的效果進行了長時段的考察。張朔人立足東南亞地區的國際視野,討論了《更路簿》時代的南海移民問題及其歷史影響。趙現海《明代陜北鎮、府并立體制及其關系》一文探究了明代北部邊疆鎮、府間的運作方式及普遍存在于其中的頡頏關系,論述了明朝在邊疆地區既能保持一定的軍事效率,又能制約軍隊系統的原因。

3.災害與國家應對

對災害的妥善應對關乎社會的穩定,也是國家治理能力的體現。李媛《從天啟王恭廠大爆炸看明末社會公共災難的應對機制》一文從社會治理的視角出發,探討了明朝政府“恤”、“罰”等應對機制,以及其中表露的國家治理觀念在公共災害應對中的作用與局限。吳琦《漕糧賑濟:考察清代社會治理的一個視角》一文討論了漕糧賑濟對清代社會治理的重要意義,并對清代漕糧救助體系的變化與局限進行了評估。

二 國家財政與財政能力

財政與稅收問題,上關國家的經濟命脈,下關社會大眾的日常生活。但需注意的是,從財政史的角度考察國家治理,不是把財政作為政治或經濟史的構成部分,而是把財政問題貫穿于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等子系統間。

為助力國家治理,歷代政府均需因時而變,不斷調整財稅體制。在明以降的社會轉型時期,該問題則更為突出。徐斌《國家與漁民:宋至清兩湖地區漁稅的性質、征收及其演變》一文梳理了宋至清代兩湖地區漁稅性質的演變,從漁課征收的角度探討了王朝國家對漁民這一邊緣群體的管控和效果。張兆裕《對明代預備倉的再認識》以明代預備倉制的歷次整頓為中心,分析了其制度由盛轉衰的原因,并揭示了預備倉在國家正式財政制度外的經費來源。劉志偉在其《白銀與明朝的國家轉型》一文中指出,16世紀白銀的流入對中國社會轉型最深層的影響是在國家貢賦體制與社會結構上,其后才進一步催生了經濟、思想等領域的諸多變化。謝祺《耗羨歸公與清代兩淮“鹽義倉”制度的成立》闡述了清初鹽業賑濟與河道疏浚的相關制度,分析了耗羨歸公的財政改革及設立兩淮鹽義倉的社會影響。周健在《清代田賦與財政制度的宏觀思考》中指出,在以地產為標準的稅制下,地籍不清始終是清代田賦改革的癥結所在,其造成的諸多負面影響延續至20世紀。魏文享《晚清民初西方所得稅的引介以及本土試行》一文圍繞晚清民初西方所得稅的引介及本土試行,揭示了早期所得稅試行失敗所體現的政治環境與社會關系,進而考量了近代稅收變革與政府職能的轉型過程。焦建華《南京國民政府前期汲取能力再評價(1927—1936)》一文以大量數據進行跨國界的比較,證明南京國民政府的汲取能力隨著財政制度的改善不斷提高,卻仍舊低弱的情況與原因。學者們對財稅問題進行的跨時空、多角度的討論,為我們研究國家財稅變革與社會變遷間的雙向互動提供了良好的啟發。

三 國家與社會間的組織和群體

盡管國家治理是一個自上而下的概念,但社會是動態的,國家宏觀的治理體系并不適用于所有地域,也并不始終同步于時代的發展。明以降的時代是具有諸多轉型意味的歷史階段,故更應將該時期國家治理與社會變遷的問題置于具體的社會情境中考察。

1.地方組織與社會

“社”、宗族等社會組織與機構的存續或新增,在地方社會中發揮著多重作用。趙世瑜《歷史過程的“折疊”與“拉伸”——社的存續、變身及其在中國史研究中的意義》一文圍繞浙江、山西等四個不同地域的情況提出,社殿等禮儀標識與國家在地方的鄉村治理密切相關。黃敬斌《秀水葛氏的族譜編纂與宗族構建——上海圖書館藏稿本〈稚川族譜〉 研究》通過探討族譜文本編織、構建的細節,分析了秀水葛氏“宗族”的存在形態、組織特點和凝聚強度,進而觀照了江南宗族的獨特性。羅曉翔在《善后局與太平天國戰爭后的江南都市行政轉型》一文中提出,晚清江南地區善后局設立后逐漸形成的新型行政模式與特征,代表著一種“自下而上”的本土化城市轉型路徑。謝羽《變亂與秩序——民國甘肅地方精英的行動與作為》一文論述了以鄧隆為首的甘肅地方精英在該地變亂的善后與社會秩序的維系中所起的積極作用。以上討論同上述邊疆研究都既具傳統史學的特色,又充分展現了歷史學與人類學、民俗學、社會學等跨學科交叉的重要意義。

2.醫療與社會

醫療、衛生事務與社會大眾的日常生活緊密相關。明清時的醫療組織,雖離近代意義上的概念尚有差距,卻產生了諸多具有時代特征的新現象。馮玉榮《醫者同社與研經講學——以明末清初錢塘侶山堂為中心的討論》揭示了醫者雅集與明末文人結社間的關系。作者認為,錢塘醫派雖未能建構起鮮明的學說體系,但吸收了大量知識分子進入醫學,對本地的醫學傳承與構建起到了重要作用。劉希洋《惠民與治民:醫學方書與清代官紳的醫療衛生事業管理》從官紳編撰和傳播醫方的現象切入,討論了醫學方書在清代醫療衛生事業管理與社會治理中的“潤滑”作用,說明了醫療與明清時期的社會治理的關系。此外,魯萍、崔軍鋒等對晚清民國時醫療與社會的關系也做了探索。上述討論從醫療史的角度出發,考察了明以降醫療與社會的多元互動,展現了新的學術視野與人文關懷。

3.群體與社會

社會群體是社會結構的核心構成要素,不同的群體在社會運行與變遷中承擔相應的角色。本次會議中,士紳、雇傭工、宦官、商人、胥吏等群體的多重面相得到了新的闡釋。周啟榮圍繞中國近世“士商社會”形成問題,梳理了宋以后中國社會形態的諸多理論,并對士、商階層與社會的關系進行了探討。高壽仙《社會變遷與身份重組——以高橋芳郎對“雇工人”法律身份的理解為線索》一文則探討了歷史上不同時期雇傭勞動者的地位與處境。吳兆豐《萬歷年間礦監稅使橫行與模范教化——以杜茂為中心》以宦官杜茂為中心,解構了《實政紀》等文本,透視了宦官群體的復雜性與地方官紳頌揚宦官美政的現實用意。常文相《明代商人的儒賈擇業觀》分析了明代商人、商業同既有社會、文化體制的關系及其產生的歷史影響。朱冶《明代胥吏問題的討論與應對之道》一文從明太祖對“馭吏之道”的強調、明中期勸勉胥吏的相關實踐、晚明經世類書籍對胥吏問題的關注,揭示了明代胥吏教育思想由“馭”到“立”的演進歷程及其產生的社會影響。以上學者跨越時空和群體,透視了各群體與社會之間的互動狀況。

四 會議總結

除上述內容外,還有許多學者對會議主題進行了多維的探索。如洪國強、焦堃、林展、陳冠華等從思想史的角度探討了國家治理理念與社會變遷下思想界的變化。蔡敏、周健則分別從藝術史與心態史的角度,探討了明清鼎革之際山水派畫家與江南民眾心態的演變。此外,還有不少真知灼見在此次討論中得到了交流。

研討結束后,陳時龍主持了圓桌討論。劉志偉首先談到,研究不同斷代的學者對相似領域的理解角度與問題意識各不相同,因此應打通各斷代間的聯系以相互啟發；趙世瑜倡導,應跳出畫地為牢的理解模式,從諸多社會面相本身出發去思考問題,并在國家與社會之間整體的框架性敘述下有所突破；周啟榮認為,不應把國家、思想、文化等問題視作獨立于社會的象牙塔,而應有整體的理解。隨后,解揚討論了“自上而下”與“自下而上”的學術平衡問題；高壽仙提出,視野的“通”與討論的“度”是開展史學研究的重要意識；杜樹海提倡應跳出中國視野,重審歷代王朝國家的治理模式。通過以上研討可見,明以降的國家治理與社會變遷并非簡單自上而下的滲透或由下而上的影響,其在更多時候體現的是國家—社會—國家,或社會—國家—社會等多種路徑的“共振”。

此次研討會提供了一個良好的交流平臺,參會者除了歷史學專業的學者外,也有來自人類學、民俗學、美術學等跨學科的學者,他們從各自的理念出發,發表了許多建設性的見解,充分實現了學術的交流與思維的碰撞。總之,本次會議在長時段、跨地域、多學科的視野下,展示了當下學界對“明以降國家治理與社會變遷”研究的前沿成果,也為今后的明清史,乃至近現代史的研究,提供了新的學術理解與關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