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周夢蝶

序

“啪！——”驚堂木響。

話說胡糊臉上的眼淚還沒完全干掉，于蒙眬之中忽見門縫中擠進一只流光溢彩的蝴蝶。這蝴蝶在暗處飛舞，每一次揮動翅膀就有叮當作響的星光在空中灑落。

“胡糊！”蝴蝶突然開口說話了！

“板凳？”胡糊瞧見了蝴蝶的“真面目”，原來是板凳背上生出了翅膀，“你怎么又來了！”

“什么又來了？”板凳“蝴蝶”一臉大惑不解的樣子，“趕緊走吧！莊老板等著呢！”

“走什么走！不去！”胡糊躺在床上有氣無力地說道，“我可不想再做夢了！”

一

“各位——各位——”

胡糊再睜眼的時候，只見一個老板模樣的胖子正拱手向周圍行禮。

“感謝大家在百忙之中蒞臨敝店，這簡直……簡直讓本人受寵若驚、蓬蓽生輝、戰戰兢兢……”

“說正事！”西裝筆挺的板凳皺著眉頭低聲說了一句，不知道這會兒他把翅膀藏到了哪里。

“啊！對！今日小店夢蝶館開張，值此萬分榮幸之際，我們特地請來了尊貴的胡糊先生為夢蝶館剪彩！”胖子老板說完帶頭鼓起了掌，稀稀落落的掌聲比站在飯館前的人還要少上幾分。

“效果不好！”板凳趕緊拉下了剛剛準備推上去的胡糊，“B計劃！”

“B……哦哦！好的！好的！”胖子老板抹了一把腦門兒的汗，“各位！夢蝶館今日開張，鄙人莊夢蝶作為莊子①的第一百七十二代玄孫，特為各位準備了大禮包！凡是進店消費滿一百元的顧客即可獲得哦！”

胖子老板——不，應該是莊夢蝶莊老板，從鋪了紅布的長桌下掏出來一個小塑料袋。

“鄙人手抄先祖《逍遙游》②一份！”莊老板揚了揚薄薄的幾張紙，周圍的觀眾不知怎么的就又少了兩個，“還有！還有魚形石頭兩顆！精致漱口盆一個！”

“C！C！”板凳急得叫出了破音。

二

“明白明白！”莊老板又擦了擦腦門兒上的汗，“小店為了回饋各位鄉親父老的厚愛，特地在開館前為各位準備了……當當當當！各類小炒！現在只需注冊本店會員，即可免費享受現場小炒一份！米飯不限量哦！”

莊老板的音量明明跟剛剛一樣，可是一抬頭，小店已經被擠得水泄不通，還有更多的人從四面八方涌了過來。

“老莊！”板凳從人群中探出頭來，“我不是讓你只準備糕點嘛！你怎么又開始炒菜了？你想想你先祖是干嗎的！大文學家！大藝術家！大寓言家！大……大……反正就是最最了不起的人！我這好不容易讓你高雅一點，打算和你合伙開個古董店！結果你又炒菜？”

“我……我……”莊老板的眼睛一下子就黯淡下來了，手里的大勺好像有幾千斤重。

三

“老莊啊老莊，這人要有夢想！”板凳看了看蔫頭耷腦的莊老板，感覺更來氣了，“廚子能算夢想？你要追求更博大、更炫目、更高尚的理想！這樣你的一生才不至于白過！”

“對對！”莊老板圓圓的臉漲得通紅。

“當然！追求理想是非常非常難的！但這也是為什么它值得追求的原因！”板凳搖了搖頭，一臉嘆息地說道，“想想你先祖筆下的鯤鵬吧！有著遠大的志向！盤旋而上九萬里也要飛到天池去！再看看你！圍在鍋邊灶臺轉就知足啦？”

莊老板慢慢放下了大勺，胖胖的身軀好像變得更笨重了。

“小炒！小炒！”

人群可不管那么多，有一個人開始吆喝起來，千百聲的呼喊就立即騷動起來。

“要不，今天再炒最后一頓？”莊老板看了看板凳的臉色，哆哆嗦嗦地提出了建議，“畢竟我這都說出來了，而且……而且……就當是我對廚師身份的告別吧！”

“唔……”板凳看了看躁動的人群，非常非常不情愿地點了點頭。

四

“您二位今天想吃點啥？”

莊老板系上了白圍裙，戴上了白帽子，锃亮的炒鍋和鍋鏟上倒映出了他白凈的面龐。

“如果沒想好的話，今天我就給大家做主啦！”

莊老板說著取出兩顆洗凈的番茄，鋒利的大刀一揮，兩朵“睡蓮”就輕輕落在了鍋中。“惟有綠荷紅菡萏，卷舒開合任天真。這道菜就叫初雪紅蓮！也是我給您夫婦的建議！”

只見莊老板那靈活的胖手指像跳舞似的，撒下薄薄一層砂糖：“孩子個個不同，只有讓他們自由生長，才能聞到靈魂的芬芳。”

火焰般的“睡蓮”傳來了馥郁又綿密的氣息，當豐富的汁水在口腔里爆炸時，甜蜜與酸澀的味覺勾起了食客們回憶中的歡喜和糾結。

莊老板的大勺可沒有停下來，他抓起玫瑰和百合的花瓣，取風信子香味一縷，再用梅花花蕊調味，最后用琉璃碗盛出了一碗晶瑩的湯。

“這道春花秋月湯送給您！”莊老板笑著遞給了滿臉愁苦的老婆婆，“春花秋月何時了？人這一生啊，最重要的就是得學會原諒自己。”

人群緩慢地移動著，莊老板的鍋鏟在空中舞出了風聲。

五

“可以了吧？”當最后一個人心滿意足地舔干凈盤子以后，板凳終于逮到機會再開口了，“快著點啊！咱們一會兒還得去賈家園看看！”

“我還想給自己做一道菜。”莊老板的聲音似乎有些不一樣。

“這道菜叫逍遙游。”莊老板看了看胡糊，這個唯一全程守在自己面前的觀眾，“我先祖說古代有一個叫宋榮子①的人，他舉世譽之而不加勸，舉世非之而不加沮。這句話的意思就是說宋榮子不管外人是贊頌他還是誹謗他，都能堅守自己的內心。雖然先祖認為他還沒有達到最高的境界，但我很想成為這樣的人。”

莊老板說著拿出了青菜、豆腐和胡蘿卜。

“這道菜看似簡單，卻需要用熬煮24小時的雞湯打底。用的時候不能有一丁點的油珠，然后再下青菜豆腐和胡蘿卜燙熟。完成后味道醇厚又清爽，可吃的人卻沒幾個知道這中間費了多少工夫。所以……其實度過平凡的日子沒什么好羞愧的，對嗎？”莊老板說著朝胡糊眨了眨眼睛，“我的先祖那么偉大，也只有在夢里變成蝴蝶的時候才感覺到快樂和自由。那么我的理想……是當一個快樂的廚子，他不會怪我吧？”

“啊喲！不好意思啊胡先生，把您給忘了，您想吃點啥？”莊老板望著胡糊，突然莫名其妙地咧嘴笑了起來，“豬油罐罐飯怎樣？”

六

“我不吃豬油罐罐飯！”胡糊大叫著從夢里醒來，一睜眼又瞧見板凳站在自己面前，“啊啊啊！”

“鬼叫什么啊！”同班同學熊卓宇，綽號叫板凳的小男生，正一臉怒氣沖沖的模樣，“好不容易出來郊游一次，你就從頭睡到尾！你知不知道有人已經爬到山頂啦？”

“我……我做了個夢，不對，好幾個。”胡糊抓了抓腦袋，“我夢見自己在家做夢，夢見別人的夢，啊呀！現在……這還是夢嗎？”

“啪！——”驚堂木響。

各位看官，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