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菲利普·迪克的情感殘缺

摘要：美國科幻小說家菲利普·迪克，從來沒有安定過。他的一生，是殘缺的，情感匱乏的。他的作品很多都是情感殘缺的產物。

關鍵詞：菲利普·迪克 情感 殘缺

美國科幻小說家菲利普·迪克，從來沒有安定過。那顆永無安寧的頭腦中刮著永無休止的風暴。他所做的，不過是把風暴記錄下來而已。溫差與壓差形成了風；豐沛的學識與黑洞般的情感匱乏，則卷起了風暴。他的作品，很多都是情感殘缺的產物。他追思著自己早逝的妹妹，忍耐著孤寂無比的日常生活，不斷向各個女子索取溫柔和情感，一再結婚、離婚，卻始終未能保持一段長久的婚姻，最后只能孤獨終老。

一、出生即殘缺

打一出生，他就是不完整的。他出生時是雙胞胎，可是只過了一個多月，就只剩下自己孤零零一個。晚他20分鐘出世的妹妹簡，因為營養不良，只活了一個月零十天。在作者最后的三部曲之一《神圣秘密瓦利斯》當中，作者借人物之口寫道：“我們稱之為世界的東西，是不斷變化的信息、不斷展開的敘事。敘事說的是一位女子的死亡（斜體是我加的）。這位早逝的女子是宇宙原初雙胞胎之一，神圣對偶中的一個。敘事的目的，就是懷念這位女子，紀念她的逝去。終極意識不愿忘記她。于是，終極大腦的推演永久性地記錄下這位女子曾經的存在。只要讀到這份記錄，就能了解這位女子。終極大腦處理的所有信息——即我們體驗到的物質實體排列與重組——都是為了記住這位女子。每粒小石頭，每塊大巖石，每根樹枝，每只阿米巴原蟲，都留有這位女子的痕跡。這位女子生存，爾后逝去，留下孤獨的終極意識。終極意識痛苦不已，于是命令所有的現實記錄她的生與死，哪怕最低微的現實層次也不放過。”（《神圣秘密瓦利斯》（VALIS）孫加譯本）。

熟悉迪克的讀者一眼就能看出，這段話中的“這位女子”，“原初雙胞胎之一”，指的就是他的胞妹簡。此后，終其一生，他都在“懷念這位女子，紀念她的逝去”。他的殘缺感，從人生的最初，便已經注定。哪怕在他人生后半段，在神秘和宗教求索中，他仍然沒有忘記對胞妹的哀悼。

二、人生的殘缺常態

在他一生的日常生活中，殘缺和寂靜是常態，是活物，有力量，像是貪婪的猛獸。《仿生人會夢見電子羊嗎？》是迪克最著名的作品之一，除了探討仿生人是否有人類的情感這一主題，最吸引人的，莫過于他在其中描繪的寂靜和孤獨。

“寂靜，從木家具和墻壁中突然閃現出來，對他一記猛擊，像凝聚了一座大風車的所有力量一樣沉重。它從地板上升起，從破爛死灰的連壁地毯下升起。它從殘破的廚房用具中，從這些日子里從未正常運轉過的機器中一躍而出。它從客廳里當擺設的立式臺燈里緩緩滲出，從布滿死蒼蠅的天花板上悄悄落下。它設法從他視野中的所有物件里冒了出來，就好像它——寂靜——已經打定主意，要取代所有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它不但攻擊他的耳朵，還進犯他的眼睛。他站在關掉的電視機旁邊，感覺到寂靜不僅是看得見的，而且是活生生的。活生生的！他已經習慣了它直來直去的風格，呼嘯而來，毫不掩飾，迫不及待。這個世界的寂靜再也抑制不住貪婪，尤其是在它已經幾乎贏得整個世界的時候。”（《仿生人會夢見電子羊嗎？》許東華譯本）。

對他來說，寂靜，已經“贏得了整個世界”，而且是“活生生”的——也就是說，孤獨和殘缺對于迪克來說，已經司空見慣，簡直像是同住的伙伴。殘缺已經控制了他的生活，逼他習慣自己一個人獨處，習慣被孤寂如猛獸般突襲。

三、婚姻的殘缺

正因為迪克生而殘缺，日常被迫忍受殘缺，所以他尤其向往家庭，極度渴望溫暖。他一生都在不停地追求，結過五次婚，卻終生無法維持穩定的婚姻關系。在他人生的最后，在類自傳體小說《神圣秘密瓦利斯》當中，他借著書中人物之口傾吐道：

“在某一次夢中，我跟妻子兩人站在別墅后院中，給玫瑰園澆水，拔草修剪。從后院望出去，我能看到隔壁的房子。那是一幢宏偉的宅邸，跟我們的別墅共用一堵水泥界墻。界墻旁邊種著野玫瑰，景致優美。我扛著耙子往前走。路過綠色的塑料垃圾桶時（我們修剪下的枝葉都塞在垃圾桶里），我瞄了一眼妻子，她正用水管給花園澆水。接著，我朝遠處望去，凝視著界墻，還有界墻邊美麗的野玫瑰花叢，心情愉悅。我覺得，有這么一座美麗的后花園，一棟舒適的房子，生活在南加州真幸福。隔壁大宅固然令我艷羨，但我站在后院就能看到它，還能去大宅子里做客，看看大宅子更加寬闊的花園。我妻子穿著藍色牛仔褲，身材苗條，模樣俏麗。

“醒來后一小時，我腦中——意識之眼（不管它叫第三只眼，還是眉心輪）中——仍然能看到夢中的畫面：我妻子，穿著藍色牛仔褲，拖著澆花水管，走過水泥車道。但是，畫面細節不清，也沒有情節。我真希望我能擁有隔壁的大宅邸。我真這么希望？在現實生活中，擁有大宅邸絕對不在我的希望之列。擁有大宅邸的都是富人。我討厭富人。我到底是誰？我到底成為多少個人？我到底在哪兒？南加州這所小小的塑料公寓不是我家。可是，現在我處于清醒狀態（應該是清醒狀態吧），我就住在這所公寓里，里面擺著電視機（你好啊，迪克·克拉克），音響（你好啊，奧利維亞·紐頓-約翰），還有書（你們好，九百萬個又長又拗口的書名）。比起那些相關聯的夢中的生活，我現實中的生活既孤單又虛假，一文不值，根本配不上一個受過良好教育的聰明人。玫瑰花在哪兒？湖泊在哪兒？面帶微笑、苗條誘人、手里拖著綠色澆花水管、慢慢把水管盤成一盤的女子在哪兒？現實生活中的我，跟我的夢中人比起來，成了個失敗者、受挫者，自以為生活得很充實。可是，在那些夢中，我卻看到了真正充實的生活。真正充實的生活，不是我現在這模樣。

“夢中的妻子是誰？我目前單身，從沒見過夢中的女人，更沒跟她結過婚。可是，在夢中，我卻感受到對她深深的愛意——深刻、熟悉、舒適的愛意。只有做了多年的夫妻后，才會有這樣的愛意。等等，這我又是怎么知道的？我本人，未曾有過維持多年的婚姻，怎么會懂得夢中的愛意呢？

“我從床上爬起來（我在傍晚打了個瞌睡，做了這個夢），走進公寓客廳，面對自己真實的生活，想起自己生活中的一切都是人工合成的，不由得心情低落，啞口無言。房間里有音響（人工合成的），電視機（當然也是人工合成的），書——書只能算二手體驗……最難接受的是，我怎么能忍受目前這種“替代品”生活？獨自一人，住在塑料公寓里，沒有她——尤其是沒有她——沒有我那穿著藍色牛仔褲的苗條妻子。”（《神圣秘密瓦利斯》（VALIS）孫加譯本 ）。

在這段話當中，迪克的悲哀、絕望一覽無余。他知道自己的生活是“替代品”，渴望能有個活生生、溫暖的人陪伴，渴望有一段長久的、穩定的關系，渴望充滿幸福瑣事和細節、可體驗可觸摸的生活，可是，到了人生大半已經過去的時候，他卻只有“塑料公寓”，只有“人工合成”的東西陪伴。

寫完《瓦利斯三部曲》后不久，迪克便突發疾病身亡。當他在公寓中孤獨去世時，陪伴他的，只有貓。

迪克去世后，沒有歸任何一位妻子，而是與胞妹合葬。或許，在死亡中，始終缺少另一半的迪克，終于獲得了終生求索的圓滿吧。

參考文獻：

[1]菲利普·K·迪克.仿生人會夢見電子羊嗎？[M].許東華，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17（10）.

（作者簡介：孫加，女，浙江樹人大學基礎學院，講師，研究方向：科幻作品）（責任編輯 劉月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