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福東
1918年5月,上海租界中的華人出現了一種流行病癥。第一個病例被報告的時間是5月30日,當天先后有15人中招,該病蔓延迅速,不及一周租界工部局醫院就有50人入院診治,未入院的感染者估計尚有數百人。他們大多是華人,包括公共租界和法租界的巡捕、工部局各機關工作人員及商店伙計等,其中滬寧鐵路是重災區,患者共35人,中國青年會則有50名學生和數名教員染病。工部局衛生處所獲得的數據中,僅有一個外國人。
這可以看作是人類歷史上最嚴重瘟疫登陸中國之初的情景。
大概四五個月前,大流感在美國爆發,隨戰爭征兵而傳播到歐洲,接下來又感染了整個世界。當時沒有人能想到,一次流感可以導致5000萬至1億人的死亡。
一個叫史丹萊的西醫在上海查驗過流感患者后,給上百人休了病假。他對媒體說,這個傳染病屬骨痛熱病,是流行性感冒的一種。這種病數年前在上海曾流傳過,它是熱帶特有之病,大約是由蚊蟲傳來上海。不過,1918年上海的蚊蟲非常少見,所以史丹萊對這一點也坦陳不能確定。他樂觀估計,經醫驗診后,一二日內當可確定該病真實屬性,它并不危險,患者少至一日多至四日即可痊愈。
在上海《申報》上,6月4日~17日先后有十篇專題報道,描述上海新流感的進展。從這些報道可知,隨著時間推移,患者越來越多,且不斷有人死去,而醫界對此束手無策。
其他省市的情形同樣嚴重。譬如江蘇鎮江、揚州等地,病患者很快達到數百人,他們的身體癥狀先是腦痛、身酸,而后寒熱,傳染迅速,“朝發夕斃”。醫界認為這和上海的流感同源。六月中旬,鑒于疫情的嚴重程度,首都北京已經開始籌設中央防疫事宜,由衛生司長劉道仁負責。
和在美國的情形一樣,流感在中國進入一個小高潮之后,又很快歸于沉寂。但沒過多久,再度卷土重來,傳染力度則倍增。九月的美國,人心惶惶。中國則要再晚一個月,才進入死尸枕藉時間。從媒體的報道可知,這一波疫情,最先在浙江紹興的上虞西鄉引燃。
中國紅十字會會長沈敦和第一時間致電紹興柯橋紅十字分會倪仲敬,表示見到各報載有紹興上虞西鄉發生劇烈時疫導致死亡無數的報道,目前疫情已蔓延至寧波,當地苦無醫藥。沈敦和要求倪仲敬立即查明病情,并派王培元醫生帶醫隊及藥品來紹興參與救治。
這一波疫情的死亡人數和蔓延區域,遠遠超過五六月那一次。譬如江西九江,《申報》報道稱,九江近因天氣干燥、久晴不雨,疊見疫癥流行,沙河一帶傳染疫癥尤甚,“死者無棺可購,生者接踵而亡,亦云慘矣!”安徽省亦是疫癥流行,傳染極廣,“病初起時,骨痛咳嗽,忽寒忽熱,往往視為熱癥,誤投涼藥,因此喪命者時有所聞。”
疫情已經嚴重到十死其一的程度。旅滬河南人金策澄10月26日給上海《申報》寫信,講述了老家河南的慘狀。
在給《申報》的信函中,紹興人屠子香、裴麗生表示,當地的棺材已經不夠用了,需要慈善人士對此進行施舍。除此之外,醫院施藥和隔離消毒亦亟待解決。
上海、江蘇、天津、北京、河南、安徽、江西、山西、四川以及東北等地,均為疫癘所困。
紅十字會展開了救助行動。10月27日,中國紅十字會會長沈仲禮接到赴紹興醫療隊鮑忠瑯等人來函,內稱他們前往紹興上虞西鄉崧廈鎮自治所會晤了俞岳庭及紹興同鄉會代表屠子香等紳董,討論疫情救治辦法。該地自七月以來,天未降雨,河水干枯,交通斷絕。崧廈鎮區內共五萬余戶,染病者一開始有類似寒熱、胸悶、喉干等癥狀,患者如咳嗽可保無虞,否則三日內斃命。一個月之內已有千余人病亡。現在雖然情況略好,但染病者仍十有其八。他們暫借崧鎮義學內開辦了臨時醫院,在各公所村莊黏貼布告,并想方設法引進化驗品。
僅崧廈鎮一個月內就病死千余人,可見疫情來勢之洶洶。當時并沒有關于這次疫情全國死亡人數的權威統計,但可以想見是一個天文數字。一直到1919年一二月間,中國媒體上關于流感的報道才日漸消退。
令人遺憾的是,雖然流感導致了大規模的死亡,但在當時的中國,卻缺乏相應的統計數據。媒體、政府部門以及主流醫界對流感亦缺乏正確認知,各種不靠譜的傳統療法,仍受到廣泛的推薦。很顯然,用溫涼寒熱來定性不斷變異的病毒性流感,離題過于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