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石頭

沈建基

壺口

一條龍? 走下薄暮的天空

跫聲震蕩五千年歲月

如鐘，叩擊大地創傷那道口子

夕陽在渾泓中起伏

夕煙起? 黃土高原在暮靄里飄

一顆星在北方擎燈

天上有太陽? 遠方有大海

千丘萬壑匆匆? 黃河

在這里縱身傾瀉八千里路云月

長河落日血色? 水自滔滔向東

我站在塬上閱讀英雄本色

淚流滿面? 因為她是我母親

追夢

順著風? 塤吹出天籟的音韻

緩緩滲染夜空，夜如絲

用手指撫摩一遍所有的波浪

波浪不再澎湃? 溫順一如羔羊

跌宕起落的歲月漸漸走遠

塤追著夢，我追月? 夜色如此遼闊

潮汐牽著月亮走來走去? 潮漲潮落

杭州灣輕輕搖晃，順著風

淘洗散落水中的星子? 淘著，淘著

起霧了，有蒼老的背影從大橋走遠

朝向燈影，我扯嗓子喊了聲娘——

七夕?

把月亮打磨成鐮刀? 高掛天上

云陣多像黃的稻子紅的高粱起伏

奶奶說：二顆星今晚團聚

天向東南傾斜? 銀河清淺流去

星群一如街燈漸次裸露

年年今夕，我在關顧一陣清風飄落

關顧有人牽牛從門外走過

直到露水打濕我的全部經文

仰望星空，我想學習飛翔

所有的鳥雀今夜藏匿? 大地沉重

我的頭發白了，二顆星還在隔岸遙望

綠皮火車越過一道道河流和溝壑

一個又一個小站燈火

閃爍在平原的夜色里又慢慢偃熄——

奶奶感慨：天上和人間一樣憋屈

沉默的石頭

石頭在冷雨中思想春天的事物

想著想著? 覺得

自己綠了，就長出一身青苔

石頭期待青苔長成小草

石頭想象小草開出鮮艷的花朵

油紙傘路過，只瞟了一眼

路上已消失遠去的背影

路上還有油紙傘拋落的滴答聲

海貝

一片遠帆從浩渺駛向星空

一條河流亮色? 正在欠身入海

他們各懷遠大的志向

我只在波濤里聽海的心跳

任憑暮色云生云起? 風蕭蕭

落日正在噴吐最后的燃燒

遼闊和蔚藍已顯得很多余

地平線上那棵老樹又為誰守望

想起早年丟失的黃銅鑰匙——

夜行列車走過什么也不說

暮色里

為什么? 暮色蒼茫里總覺得

有人在天空躍馬揚戈

風只在我一個人的耳鬢嘶掠

也許那人追進通紅的落日去了

高樓在水泥叢林里? 像地平線上

幾豎燒烤黝暗的支架

把落日烤成好大一枚渾圓的蛋黃

神向下俯瞧一眼平凡的世界

還是把暮色簾子緩緩拉合

塵世的喧囂漸漸沉寂? 世界安靜

唯山脈和我還在匆匆趕路

一山青黛漸漸走成了暗影巍峨著

那顆亮星是我內心的憂傷部分

神說：不忍把它收入幕中? 所以

不管你愿意? 還是不愿意

還在暮空閃爍? 像誰家點的燈

青藤

天亮了，院內的青藤觸須

遙向天空

藤蔓昨夜又長了一截

青藤上金燦燦的花

開出月亮的金色? 并不在意鳥鳴

哪一曲陽光，哪一曲憂傷

我聽見五彩的天空有金屬碰撞

半塊月亮一如殘缺的車輪

輕輕碾過，垂落露珠沾濕草地

循著山脈和河流我只瞟了一眼

覺得平江潮涌

也就不過水上漂著一個江南

走在朝圣的路上

積攢很多夢的種子

走在朝圣的路上? 期待花開

天空用遼闊給我以安慰

從此，荒徑多了一個漂泊的身影

那只鷹? 曾是少年的幻想

跋涉沙漠，橫渡海洋

一茬青稞熟了? 又一茬青稞黃

天空用更多的遼闊給我以安慰——

那個站在神山上的啞巴? 為什么

總是手指遠方

普者黑的草場

這些馬，啃食滿坡蔥蘢的同時

肯定啃食了山坡上游蕩的云

否則，它們為什么有云的悠閑和輕松

剩下最后一朵晚云的時候

它們列隊而返? 雨不亂步

有條不紊的陣勢無須有人吆喝

它們留下身后滿坡的鮮綠和雨珠

一匹一匹從我身旁走過

輕輕搖著尾巴走向村寨暗紅的小路

我很想知道它們的幸福和憂傷

但是沒有一匹與我說過話

南山

所有的北風吹向南山

短松崗上的寒夜冬至最長

短松崗上的墳塋那天站立

郁郁青枝連夜新發

365天里冷雨打濕墓碑漂動南山

南山的黃土埋下月亮也掩埋鮮花

逆風千里找不見我要的那一枝

不要說今年冬至天空陰轉晴好

桃花死于三月菊花死于九月

一說回家，雨又在那個山頭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