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組詩）

遠人

北方的陽光

北方有更藍的天空

陽光從更高的地方落下

刷白每株楊樹頂端的樹葉

在我乘坐的大巴玻璃窗外

我數了數，有十萬枚葉片迎風

我能聽到它們的聲音

經過四小時飛行的疲倦消失了

凝望著一層比一層更密的樹葉

很像一條河在天空流淌

大巴里很少有人說話

我倚著窗，始終看著楊樹，看著天空

看著曾在一萬首詩里出現過的北方

終于在我肩頭停落

它撲動的翅膀，正向著無窮展開

稻花香

我在這里呼吸一種

別處沒呼吸過的空氣

不斷往下沉的泥土

不斷往上升的天空

地平線反彈我的視線

我蹲下去，撫摸低處的真實

是真實的，是廣闊的

是最單純的，是最復雜的

然后我站起來，大地繼續

沉下去，一些生長，挺拔了起來

山 里

地勢逐漸升高，身邊的樹

形成密集的樹林

陽光在樹與樹之間開辟道路

唯一的聲音，是不斷清洗石頭的溪水

我朝水的盡頭看了很久

有些落葉在水上漂走

落在地上的，已經很多年沒有打掃

我沿著木頭搭建的臺階往上走

一棵棵樹，筆直地戳向天空

它們都不粗壯

它們的葉子有很多變成紅色

我內心也出現無數種顏色

它們在山里變成一首詩

沒有人朗誦它，我也不會記住它

我就讓它成為山里的石頭、落葉和流水

成為一道傾斜的山坡，等另外的人

等我不認識的人，從這里上去

這里有些草垛

這里有些草垛

這里有一望無際的田野

這里有輪夕陽，在看不見的地方落下

我走進田野，感覺腳下的泥土特別柔軟

一對夫婦在草垛旁割稻子

我走到他們身旁觀看——他們右手的鐮刀

伸到稻子底部，左手一連抓起幾把

利索地一割，泥土里頓時

出現整齊和發亮的根茬

他們抱住割下的稻子

在空地上堆放

我不由驚異他們動作的熟練

驚異這成群的草垛慢慢增加

我第一次看見，一塊地逐漸空出

我不知他們要割上多久

夕陽還沒有完全沉落，他們的臉上

一半陷入黝黑，一半還是深黃

北方的山里藏著一個秋天

北方的山里，數不清的白楊挺拔

天空撫摸每一根枝丫

空氣在九月有了涼意

我意外地沒聽到任何一種鳥鳴

好像鳥在山里失蹤了

或許它們早就已經離開

沒有翅膀的石頭和落葉

就在山里鋪開自己

當我一步步走到

海拔一千五百米的觀景臺坐下

群山被更廣闊的寂靜占領

草葉從四面八方的枯黃里

蔓延到我的腳下，我坐在山的高處

凝望每一處寂靜和空曠

凝望我自己，進入一個秋天的茫然

→ 遠 人 1970年出生于湖南長沙，寫作涉足小說、詩歌、散文、評論、戲劇等多種體裁，有近千件作品散見于《人民文學》《中國作家》《花城》《大家》等海內外數十家報刊。出版有長篇小說、散文集、評論集、詩集等個人著作十八部。現居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