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聲音

何維剛

中午過后，太陽開始偏西，空中沒有一絲風。村里通往外界的路封死了，里不出、外不進。村中的小路也封死了，摩托車、三輪車也不能動了，不能串親訪友了。

靜靜的村莊大街小巷空無一人，好像村里的人都消失了，讓人感到恐懼，這是從來沒有過的景象。現在，只有幾只雞鵝在路邊悠然地散步。

通往村外的路口，橫著一塊牌子，寫著“禁止通行”四個字，還有幾個戴口罩的人。

靜靜的村里，有一個人在飛快地跑，像瘋子一樣，掙命地跑。他是村里的會計，人們都管他叫孫白臉。他長得很瘦，小頭小臉，細胳膊細腿，臉色很白，人們說他貧血，是個病包子。其實他的身子骨很結實。他的字寫得好，村里誰家有個大事小情，都由他寫人情賬。他平時走路都是邁方步，四平八穩，像個娘娘。有人說他走路踩不死個螞蟻。可是他現在突然在飛跑，有人看見孫白臉在跑很是吃驚，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他們認為孫白臉這樣掙命地跑肯定是出了大事，可能是有人要揍他，可后邊并沒有人追他。

自從來了新型冠狀病毒，村里就不消停了。雖然武漢和這相隔了千山萬水，可誰能保證那些毒氣不能隨風飛來？誰能保證沒有武漢來的親戚？誰能保證外出打工的不帶回病毒？村里已開了支委會，支委擴大會，黨員大會，村民代表大會。上頭的文件、會議精神、領導講話、戰略部署，村里全部落實了。村里不敢怠慢，疫情如果擴散了，蔓延了，死人了，誰負責？村主任再三強調，全村要上下一條心，干群心一條，同唱一支曲，同吹一個調，嚴防死守，同病毒決一死戰，不到長城非好漢。

現在村干部沒有閑著的機會了。往年這個時候全都在家喝酒。頓頓喝，天天喝，半夜看完了電視還喝，喝的天昏地暗。頭一天喝吐了，第二天還接著喝。天天喝酒，天天都在過年。可今年不行了，徹底不行了。上頭已經下達了命令，不要聚會喝酒，不準打麻將，不準串親訪友，都在家呆著。

村主任領著大伙天天在村里轉，在檢查站值勤。村主任把村里的廣播看住了，每天都開廣播會。他認為廣播真是個好東西，他一講話，全村人就都聽到了，一句頂萬句。如果一家一戶地跑，全村三條大溝，8個村民組，200多戶，他就是把腿累折了也跑不完。

村主任開始用廣播傳達會議精神，傳達上級指示，村主任總是在和風細雨地講話，音調和藹可親。他要讓村民把他的話吃透在心里，融化在腦子里，落實在行動上。一天，他開完了廣播會，便開始在村里轉悠，要看看開完廣播會的效果。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他看見有的人不在家呆著，還在村里轉，有些人還聚在一起喝酒，有些屋里仍然傳來嘩嘩的麻將聲。村主任很惱火。他覺得村里人根本沒把他放在眼里。他覺得要加大力度，來點火藥味兒，給大伙兒點顏色看看。他開始在廣播里罵了，罵聲震得山谷一嗡嗡地響，震得山上的樹葉往下掉，震得烏鴉撲棱著翅膀亂飛。村主任的嗓子又高又尖，像刀一樣直扎人耳根子。村主任說有些人這是死不要臉，你不在家呆著到處亂跑什么？你不出來就能憋死嗎？你溜達吧，讓你得上肺炎，讓你死。有些人還在一起喝酒，怎不把你喝死？有幾個人真是混蛋，天天在一起打麻將，我再看見誰打麻將，就拿刀把你們手爪子剁下來……

村主任罵完了，又開始在村里轉悠。他發現他罵完了，果然見效，村里消停多了。

村主任敢罵人，他平時拿罵人沒當回事兒。因為在孟家溝這個偏僻的村莊，百分之九十五都姓孟，只有不幾戶雜戶。村主任姓孟，也是村里輩分最高的人，他的下邊有兒子輩、孫子輩、曾孫輩、玄孫輩，共五輩。有人說，村主任是村里的活老祖宗，沒有人敢動他。村主任敢罵人，罵人有底氣，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有資格，他是市人大代表，優秀共產黨員，工作有政績，上頭有靠山，所以他敢罵人。

村主任在廣播里開了幾次會，又罵了幾次人，村里消停了，安定了，村主任高興了。那天，他走上了村里南山坡，看著村里的全景，張開大嘴放聲地笑了，他覺得自己是有威望的。

村主任不休息了，他認為非常時期，作為一村之長是不能松勁兒的。他沒黑沒白地在村里轉悠，他不定時地來到執勤點暗訪，翻山越嶺到重點戶排查，親自到鎮上往回背消毒水。他徹夜不眠，有時要轉一個通宵，以防有人夜間聚會。幾天下來，村主任瘦了，胡子長了，眼睛里有了血絲。他畢竟是快七十的人了，村主任感到很乏。

剛才，也就是正好是中午時分，他看見兩個小青年從山上下來，手里拎著個活兔子。村主任簡直要瘋了。村主任說如今這樣的形勢，你們還敢抓野生動物，你們還想不想活了？村主任把他們罵得狗血噴頭，還要伸手打，被人拉開了。回到村部，又在廣播里把他們好頓罵，而且還是指名道姓地罵。

村主任罵了很長時間，可能是罵累了，廣播里便沒有了聲音。人們認為村主任可能是罵完了。沒過多長時間，村子上空傳來了一陣奇怪的聲音，是一陣陣巨大的呼嚕聲。

當時，孫白臉正在家里寫一個統計表，聽到這種聲音感到很奇怪。這是什么聲音？廣播里怎么傳來這種聲音？好像是豬發出的聲音，豬睡覺也是這種聲音。再不就是牛，牛有時也會發出這種聲音。可豬和牛怎么能進了村里的廣播室？突然，孫白臉明白了，他扔下手里的筆，拔腿就往村部跑。他知道這是村主任的聲音。村主任睡覺打呼嚕就是這種聲音，他太熟悉了。村主任在村部睡著了，廣播沒閉，這種聲音傳遍了全村。正是防疫的緊要關頭，村主任睡著了，會產生什么影響？讓上頭的領導聽見了，會出現什么后果？他必須火速趕到村部，把廣播閉了。

孫白臉還在跑。他實在是跑不動了，身子晃了晃，一屁股坐在那里。停了一會兒，孫白臉又開始跑。孫白臉來到村部，見村主任趴在辦公桌上睡著了，呼嚕聲很響，便把廣播閉了。

孫白臉想把村長叫醒，可他沒叫，他想，村主任愿意睡就讓他睡吧，他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