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高義的私人記憶，及其中的時代信息

2020-04-03 13:29:40張豐

中國新聞周刊 2020年11期

張豐

《日本還是第一嗎》

作者：[美]傅高義

譯者：沙青青

出版：上海譯文出版社

出版時間：2020年1月

定價：45元

1979年傅高義的《日本第一》出版后，在美國，精裝本賣了4萬冊，平裝本賣了10萬冊，而在日本則售出可怕的70萬冊。當年日本第一次組織西方七國首腦會議，日本首相大平正芳給每個與會領導人都送了一本。

這是傅高義在《日本還是第一嗎》一書中透露出的細節。這本書不算是嚴肅的學術研究著作，但是卻講了很多秘聞，這些甚至都不可能寫進嚴肅讀物里。但是，這些有趣的細節不但好看，也讓讀者能更好地窺見時代氣息。

從傅高義1958年第一次到日本，到2000年出版《日本還是第一嗎》，已經過去了40年。1958年他去日本訪學兩年，出發前朋友告訴他，在東京千萬不要去小店買菜，因為日本菜農都是用糞便澆地，而不像美國那樣用化肥，很不衛生。這反映出美國工業主義的健康觀，也反映了美國人的傲慢，實際上日本并沒有那么落后，尤其是在衛生方面。

傅高義的日本“三部曲”中，《日本新中產階級》是對日本崛起的觀察，《日本第一》是對美國的警告，而《日本還是第一嗎》則是一種沉靜的反思。到2000年，日本已經經歷了長達十多年的經濟“停滯”，社會彌漫著失望的氣息。傅高義每次去日本演講，都會被問那個經典問題：“你那時候說日本是第一，是不是騙我們？”

但事實上，傅高義所說的“日本第一”，并不是說日本要成為世界第一經濟體，而是指日本有“根據所處環境解決問題的能力”。在1970年代末期，日本企業高歌猛進，搶占美國市場，社會治安良好，人們勤勉團結，在他看來這都是值得美國學習的。但是到2000年，即便是日本精英也有找不到出路之感。有時候，一年要換好幾個首相，政府也沒有可能進行持續的改革。但是傅高義對日本仍然抱有信心，只是希望日本政府能進行強有力的改革。比如在教育和金融領域，要更加開放。他希望東京大學能夠向哈佛大學這樣的世界一流大學學習，對教授的考核不要那么瑣細。

距離《日本還是第一嗎》的出版又過去20年之后，如果我們以2020年的眼光來看，那傅高義在這本書中的一些看法不但站得住腳，而且也充滿前瞻性。最近幾年，日本經濟呈現出復蘇和增長跡象，更重要的是，在漫長的經濟低迷期，日本社會一直相當穩定。以長時段觀之，傅高義對日本的觀察可說始終在“節奏之中”。

《日本還是第一嗎》中充滿了個人性的回憶，顯示出傅高義作為一個觀察者（而不是理論家）的敏銳。1960年他結束兩年訪學回國時，日本國民因為不滿新簽署的日美安保條約，東京出現了聲勢浩大的反美游行。傅高義的父親給他打電話，讓他趕緊逃命，不然會被日本人殺掉。但他發現，盡管街頭游行聲勢浩大，卻并沒有對美國人個體的敵意。事實上，他到機場的時候，警察已經用鐵絲網封閉了機場，是游行者幫他翻過鐵絲網，又幫他把三歲的兒子也遞了過去。這反映出60年代時日本市民已經能夠分清政治主張和個人生活的界限，不會攻擊“無辜群眾”。

日本人看待美國的態度是復雜的，至少到1979年，普通日本人對“美式”都是仰視的，追逐美國品牌的服裝，精英子弟也大批到美國留學。1979年《日本第一》出日語版的時候，出版社把英文書名印在封面上，理由有幾個：日本讀過高中的人，都能認出那幾個單詞（JAPAN AS NO.1）;如果印成日語，給人的第一印象是日本人寫的，如果是英語，則暗示讀者美國已經承認“日本第一”了。在這個出版細節中，日本人的“國民性”盡在其中了。這本書的暢銷，證明了出版商的頭腦非常好用。

傅高義2000年重新考察日本時，已經不是美日二元思維了，還考慮到了中國因素。當時他的研究重點已經轉移到中國了，他試圖弄明白讓中國強大起來的“改革開放”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鄧小平時代》就是他的成果。

1979年卡特總統在飛機上看《日本第一》，說了一句“這個傅高義還真是愛日本啊”。不過，他研究日本和中國，其實都是為了給美國出主意。他做研究不是純粹出于學術興趣，而是始終以一個“建言者”的身份在說話，始終有現實關懷。他在哈佛很多年，認識很多東亞精英，并且長期保持著友好關系，這讓他對日本和中國的社會變革了如指掌。他愛日本，也愛中國，但是就像他多次重申的，歸根結底，他是一個“美國愛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