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隔離的日子

陳翔

臘月二十八

今天開車回老家過年。

前幾年因為家里生煤火，屋子太冷，還得燒炕，父親去世后，年年接母親在太原過春節。今年不一樣了，受益于美麗鄉村建設，分了樓房，有煤改電集中供熱地暖，室內溫度達到24度，很舒服。樓前區四五棟樓房的老人，二三十人太陽下聚會聊天，愜意。母親老早就跟我們商量好，這個年一家人在老家阜平團聚。

高速車太多。我們車里拉著新買的大屏幕彩電、品牌高壓鍋、各種肉食干果禮盒，年貨占了大部分空間，勉強還能坐下三人。每次回老家都別樣的興奮。到華北第一高橋停下來，拍照片，超過三十三層樓房高的橋墩，威武極了，有高聳入云的感覺。還有穿梭在長城嶺上的高速路，壓著山頂一路下坡，把山西地界的七百米海拔一點點降下來。故鄉就在高速路的臂彎里，一個新建了樓房的太行山腹地。

今天回家，有一件事還是牽心的，就是新冠肺炎疫情。報道已確診一百多例。兒子在武漢的工作地遠離海鮮市場，應該沒事吧。

臘月二十九

回家第二天，幫母親燒肉燉肉，打掃老房子。

住進新樓房，條件堪比城市。當然，要論“衣食住行”的住和食，比城市更好，因為住宅條件趕上了城市，菜肴肉食更超過了城市，我們自己種植的蔬菜，自家養的肥豬，全是綠色食品。

豬肉冰箱放不下，樓房太熱，母親要在老房子燒肉。燒肉是母親多年的技術了。我只能打下手。按照母親指揮，有條不紊地將肉燒好。紅騰騰的肉裝滿罐子，滿屋肉香。這時候，新樓房的院子里孩子們吵鬧著在放爆竹。年味就是這一切制作的過程和滿院的喜慶。

回到樓房，接到了太原派出所和社區電話，問詢兒子的位置，并確認回太原的時間，特別是身體狀況。兒子一切正常。鐘南山院士已經說了，這個病毒人傳人，那就開始自動隔離吧。

看著白發蒼蒼的母親，心里有點急，真怕老人被感染。還有前兩天見面的老鄉們，也不要被感染。心里真的是五味雜陳，有點害怕，有點無奈。

除夕

為了安慰自己，除夕貼對聯、貼窗花、填往屬（家族上三代的已故直屬親人）、做年夜飯，件件都按部就班。為了讓母親高興 ，我還買了灶君、土地和天地眾生像，只是沒有買到那種傳統的窗花。特殊時期我們要有樂觀精神。十四個自然村全部遷到我村，住進了二十九棟新樓房內。街上，新年的喜慶氣氛濃烈如酒。

今年的春聯是兒子貼的。年夜飯不是很豐盛。現在平常就吃得好，除夕夜的年夜飯真的不算啥期盼的，團圓的氛圍勝過了美味佳肴。武漢人民的這頓年夜怎么吃呢，心里默默為他們祈禱。除夕晚上，百度和頭條全是新年的消息、春晚的消息，暫時忘掉了對疫情的提心吊膽。在整個村莊，恐怕只有我們一家有了隔離的實際行動。看微信群里面鑼鼓喧天的場面，還有村邊年輕人們點燃的篝火，真的想去參與，卻不能。

除夕晚上的炮竹聲太猛烈了，幾乎一夜沒停。花炮此起彼伏，春晚也沒看好。當然覺也沒睡好。但心里還是很美的，這種場面在城市里根本看不見。

大年初一

大年初一起得晚，吃完早飯已經九點。

因為不能拜年（除夕晚上已商議不拜年不聚會不見面聊天），早飯后，一家人去舊屋放炮，直到炮皮落滿了院子。兒子因為忌諱疫情和隔離，和他媽媽爬前山觀村景。我也從東坡爬到坡頂。在坡頂拍照，給新樓房美麗鄉村拍照留念。

晚上電視新聞報道中央政治局常務委員會召開會議，研究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工作，總書記主持會議，啟動“非常春節”，舉國戰“疫”。村干部說，疫情很緊迫，武漢已封城，全國很多地方可能都要采取封閉管理的措施。我心里馬上緊張起來。

我是不是要馬上回太原？不然，道路和小區封閉了，那就回不去了。可是，兒子這種情況，回去怎么辦？專家說若感染，會有7至14天潛伏期。潛伏期也傳人。母親是否感染，無法確認，兒子隔離期14天，才過去一半。如果我們離開，母親咋辦？我進退兩難。

正月初四

初二上午十點，村干部開始實施封路。從四層樓的窗戶觀察新樓宇新街道，行人走得都比較急促，都在張羅著回城。微信群里是封路的各種圖片，村莊靠近高速的路口用鏟車堆了土方，封路方法五花八門。好多回家過年的老鄉初二走了。初一下午就有走的。不過，看小區的車輛還多，這說明窩在老家的占比更大。

我們不能走，兒子臘月二十五（1月19日）從武漢返歸，至今還在隔離期內。本著對鄉親負責的態度，一直待在家里。實在困憋得難受，就去樓旁邊的白洋溝走走，新路平展展的，一直延伸到植被茂密的溝谷和白羊水庫。今天是自我隔離第十天，兒子的身體很正常，沒有任何反應。太原南寨派出所的電話每天打過來，查問身體狀況。

電話、微信，各種消息不期而至。他武漢的同事說，全城差不多有上萬人感染。一位朋友年前出國旅游，臘月二十九返武漢，在機場封了十幾個小時無法進城，現在徹底困在武漢。兒子心里煩躁。我們只能給他多解釋。這個春節真有點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今天早起，沿著環村河道大壩散步鍛煉透氣，觀察著薄冰和凍到里邊的水草，欣賞著好看的水蒸氣。遠遠的，看見村下的橋樁上站著幾個人，正在封閉的路口值勤。

早飯的雜燴菜、燒豆腐依然很誘人，昨天燒的排骨也熱了一大盆。只是這飯場的氣氛不活躍。大家都低頭吃飯，誰也不說話。家鄉的雜燴菜是飯店無法做出來的味道。我觀察著兒子，飯量還行，依然吃了一碗多米飯。紅燒排骨和雜燴菜里的燒肉也吃了不少。我掐指頭數日子，今天是他從武漢回來的第十天，身體狀況一切正常，這應該沒有事情了吧。

上午，街道上人多了，原來是縣鄉級檢查。村書記在微信群通知，樓道里防疫明白紙已經貼上了。

正月初五

今天破五，早早地被炮聲叫醒。

再打開百度，打開頭條，打開南方周末網站，打開鳳凰新聞，疫情新聞鋪天蓋地。我開始躊躇是走是留。上班時間是推遲了，可是兒子武漢的公司已從上海郵寄筆記本電腦，要求員工在家辦公，估計筆記本初七就到太原，不走不行啊。老家新搬家也沒安網線，不能上網，實在不方便。初二問了村里三個銷售點，大米白面被搶購一空，年前母親購的大米只夠吃到正月十五，沒有過多儲備。尋了三個醫療點，口罩溫度計都沒有。

正月初六

今日查信息，太原的高速口有可能封閉。我決定馬上走，母親說，太突然，啥也沒準備，等我收拾收拾給你們帶的東西，明天走吧。不好駁母親的面子，決定明天走。母親怕太原商場不開門，將我們買的春節食品又裝回好多，順便裝了老家產的白菜土豆豬肉。沒法勸阻母親，只好讓她裝了。我把剩余的排骨紅燒后醬在冰箱，讓母親慢慢吃。孫子翻來覆去地教奶奶如何使用新電視機。我順手把廚房的臺面重新擦洗一新，冰箱里的東西重新歸類放置好。

今年疫情鬧得年味有點變樣了，可是多了和母親廝守的時光，是春節在家最長的一年。

正月初七

早飯后九點，出發。

母親不聽勸阻，站在村口送行。我每次離家最難受的也是這個場景，滿頭白發的母親孤零零站在村口，眼淚不由就在眼里打轉轉。

村口疫情防控有五個值勤的，問我是否還回來，我說回太原家，不返回，便放行。從村口到高速路口有六十華里，一路上看不見幾輛車，每個村口都掛條幅，設障礙物，有四五個人在守護。河北段高速入口有公安交警，有隔離車，有測量體溫的。順利上了高速，一路上只遇到三輛車。高速休息區只去了一個點，休息區沒幾個人，大家都遠遠地站著。太原陽曲口設卡了，只留下一條路口允許一輛車通過，順利通過，終于松了一口氣。

回到太原的家，先找溫度計量體溫，我36.4℃，老婆35.9℃，兒子35.6℃。我有點輕微感冒癥狀，吃了感冒膠囊，好在體溫都不高。

正月初十

今天是正月初十，以往年味已淡，正常上班了。如今只能窩在家里隔離自己。

今天是兒子從武漢回家的第十五天。隔離已過14天。一早給他量測體溫，35.6℃。非常正常。給母親打電話，一切安好。兒子已經脫離隔離期。我們全家高興。我們都沒感染。對家人親人和老鄉都不虧心了。如釋重負，真是萬幸啊。

看頭條，今天感染人數已經達到17272例（16點14分）。數據有點怕人。網上查找新冠肺炎病因，還是相信衛健委專家組的意見，是野生動物傳染。可是宿主是誰，如何傳染給人，沒有明確答案。不過，野生動物傳染是確定無疑的。看來人和動物的和平相處是一個永久的命題。人不要太貪婪。人類是高級動物，其實高級的是思想和創造能力，可也是血肉之軀，耐寒耐熱耐病毒能力根本無法和這些野生動物相比。

正月十九

從河北老家回來，第二天走廊戶門旁就貼出一張需要隔離的《告知書》。強調，從河北老家返回要正常隔離。如果告知書寫上武漢返太原，難免會引起樓道鄰居的恐慌。

下午看新聞，無意間看見鐘南山院士關于新冠肺炎的新解，潛伏期最少3天，少數可達24天。心一下子又緊張起來了！

“爸，你不要著急，沒事！”

“鐘院士的話，還是要聽的。”

“爸，我查過了，我坐的那趟車，沒有在追蹤范圍內，放心吧，我不會感染的。”

我無話可說，心里像十五只水桶打水一樣。

今天下午四點，距離兒子從武漢返回太原，正好24天。一家人又一塊兒測體溫，一切正常。明天就可以出門了。

（陳翔，河北阜平人，阜平縣作家協會會員。作品見于《青少年文學》《保定日報》《河北建設報》等。）

編輯：劉亞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