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岳
3年前,世界政壇被兩大“黑天鵝”事件襲擾。先是英國關于脫離歐盟的公投,出乎意料得出脫歐結果,然后便是美國總統大選時讓很多人覺得不靠譜的特朗普,意外戰勝希拉里當選。特朗普上臺后,接二連三挑戰傳統,特別是一再對抗各界,一再“退群”,破壞國際秩序。英國在卡梅倫辭職后,由特雷莎·梅勉力支撐2年多,終于在歐盟和國內各派之間無法協調,黯然離去,換上與特朗普一樣看著不像個政治家的約翰遜。英美兩大“黑天鵝”事件終于結出了相似的果子,都由“非?!鳖I導人掌舵,一起挑戰世界秩序。
約翰遜和特朗普在成為國家領導人前,說怪話讓大家發笑,做不靠譜的事讓大家驚訝,僅限于是“大嘴”“嘩眾取寵者”。但推行國策,特別是挑戰世界秩序,危害就不僅是擾亂視聽,而是把世界倒退回危險狀態。
研究國際問題的起點是“無政府狀態”——國際與國內最大的區別是,國內有政府,國際無政府。無政府狀態下,利益分配、觀念沖突由于沒有權威沒有法律,最終靠暴力解決。各主要文明都經歷過王權衰落、統兵將領各自為戰相互殺戮的殘酷歷史,所以人們深知沒有統一權威的動蕩可怕。此后,人們發現,在無政府狀態下,如果把一些規則、機制建立起來,至少可以形成秩序,也能減少戰亂。WTO、歐盟等二戰后重要的國際機制,乃至聯合國、G20等等,都是發揮這種作用的。但這些,今天正被英美親手一個個消解,二戰以前各國矛盾缺乏跨國渠道解決的情況有可能再現,矛盾在無秩序狀態容易升級,因而十分危險。
兩次世界大戰,美英都處在距歐陸主戰場有一定距離的地方,但還是加入了戰局,挽回歐洲乃至世界局面。美英對世界負責,一個很現實的原因就是,那時天下是他們的天下。一戰前,世界的主導國是大英帝國。當時美國的力量雖已超過英國,但主導地位從英國轉移到美國身上,是經歷一戰到二戰的幾十年過程完成的。那時,世界的紛亂就是英美在全球體系的紛亂,德國、日本勝利就意味著英美主導世界規則要重新改寫、利益要重新分配,而且肯定是英美原有的地盤、資本、控制力都大大縮水,甚至臣服于別國。二戰后,由美國主導,而由英國與歐洲跟隨建立的秩序,是要遏制蘇聯集團的挑戰,繼續維護自身為主的體系,這個體系在冷戰后走上巔峰。但美英沒想到,中國等新興國家在加入這個秩序后,依靠人民勤勞、政策得當和對外和平合作,發展壯大起來。特別是2008年西方發展遇挫的同時,新興國家的崛起勢頭很快。美英受制于自己建立起的一套“政治正確”,在經貿、移民等問題上經常出現不如意的情況。終于,美英社會誕生了約翰遜、特朗普這樣的“非?!敝?,不再循規蹈矩,要顛覆社會現有秩序,想要通過打亂舊秩序“再次偉大”。
美英已把世界攪得七零八落,現在又加劇了碎片化。英國脫歐會導致法、德不同的站位,造成歐盟領導力動搖。一是,硬脫歐情況下,德國的損失將比法國大,兩國態度急迫度會有差別。二是,約翰遜、特朗普這些反對整體協調的“非?!敝?,鼓舞著法、德等國內部有類似想法的政治力量。三是,英國退出,法、德之外誰能補位上來構成“新三駕馬車”,這個疑問使各方想法增多,互動復雜。南、北、東歐發展得較好且有一定號召力的國家,在歐盟內有的想提新主張,有的不服歐盟領導機構,一些原來預料不到的新矛盾正在出現。
美國比英國的綜合實力強,其在世界上的影響力自然更大。特朗普推動美國陸續退出世界主要多邊機制,危害也更大。它導致各國不得不靠自己、靠近鄰。由于統一規則和大范圍協商失效,三三兩兩各尋解決出路的情況增多。在這個到處碎片化的過程中,只有美英在傳統的特殊關系基礎上,又增加了“非常”聯盟的新紐帶。
越來越多評論認為,約翰遜和特朗普只是“裝傻充愣”,他們其實既看到了本國和世界的運行轉折軌跡,也能洞悉人性的弱點。他們會精明地推進軍事聯盟,但不會冒險發動大戰。實際上,他們實行的是另一種長期消耗戰略,與冷戰老手一樣追求維護霸權不戰而勝。
英國即使硬脫歐,也從未說過要脫離北約。特朗普在亞太退出TPP,威脅WTO,但這兩年仍在努力推進“印太聯盟”。英美“非常”聯盟,會把西方內部攪得矛盾迭出,特朗普向歐洲、日本、韓國這些盟友催著讓各國擴大軍費開支,分擔防務成本,這屬于“親兄弟明算賬”,對外整體上仍是大西方,而對俄羅斯、中國、伊朗、朝鮮及新興市場國家等方面,大的陣營取向還是內外有別的。“非常”聯盟與其他西方國家的矛盾,是按合伙人關系處理的,是生意式的“誰多誰少”思維;與圈外的國家,最近經常使用“誰勝誰負”的激烈競爭思維。因此,對“非?!甭撁似茐膰H機制的效果,也要分析著看,特別是要看它們在破壞經貿、金融、環保、文化機制的同時,其實還在加強自己需要的軍事安全機制,比如,“五眼聯盟”的活動,有時一邊是特朗普在傷害這些國家的經貿利益、在“推特”上罵這些國家的領導人,但另一邊,幾國仍在分享情報,共同采取秘密行動。美國推動“印太戰略”協作,即是如此。美國雖有種種自相矛盾的作為,搞得盟友很不舒服,但軍力部署、安全協作工作卻在持續推進。
英美同時由“非?!鳖I導者主政,對世界是巨大威脅。但也要看到,他們的內顧、排外,只重自己、眼前和局部利益,實際是“為了我可以不管世界”,而不是“為了我可以毀滅世界”。這好比是流氓和恐怖分子的區別。西方社會真正的好戰分子往往有一套根深蒂固的教條,比如,對宗教、西方政治主張和制度的極度捍衛,對本國海外利益擴張性的主張,而且往往把這些神圣化。從目前形勢觀察,約翰遜和特朗普沒有什么要捍衛的神圣東西,他們反復說的其實就是“別想騙我,別想占我便宜”,他們讓人不好應對的一些政治經濟攻勢,往往是為了作勢壓人。在其他大國擁有強大國防力量,戰爭代價很高的時代條件下,“非?!甭撁藭袊?,會用一些陰招,但一般不會選擇直接開戰,畢竟他們的選民基礎也不支持對外戰爭。
“非?!甭撁藢е率澜畿娛律辖Y盟對抗的壓力增大,經濟上小區塊抱團取暖的可能在增加。過去幾十年,全球范圍內政治安全、軍事關系與經濟合作相一致的版圖正在變化。各國經濟伙伴與安全伙伴不一的現象會增多。在這個過程中,對“非?!甭撁藖碚f,軍事上、經濟上都是怎樣對自己有利就怎樣來。但對其他國家來說,軍事上面臨壓力要被迫輸血,經濟上面臨關稅等成本上升要放血。這是對新興國家,包括中國在內長期巨大的消耗。這個消耗最終要影響一代乃至幾代人生活,影響到國家民族復興進步方面。因此,“非?!甭撁耸窃谟昧硪环N方式維護霸權、打壓后來者,包括對國際秩序的挑戰,也是如此。他們何嘗不知道,世界失去秩序有多危險。他們其實看準了今天世界的戰爭門檻比前幾代人要高,一些地區的危險又暫時對英美構不成實質傷害。烏克蘭的地緣沖突、中東的襲擊和戰亂、亞太的邊境海洋摩擦,對英美來說,都還處于地理遙遠、影響可控的程度。他們更清楚,今天的世界順勢發展幾十年,未來的優勢肯定不在美英。正因如此,他們才寧可不要體面,也要冒一點險,并付出一些撕破舊有機制聯系的代價,提前給新興力量制造混亂和障礙。他們的這些行為,使國際政治再次印證了“不流血的戰爭”的經典說法。
近年來,中國等發展中國家、新興國家及世界上有長遠眼光的國家,一直在倡導維護多邊主義,堅決反對結盟對抗,這兩條長期一貫的政策,對世界大多數國家來說,真的不只是漂亮口號,而是真實而深刻的戰略考量。
(摘自《世界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