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中西方電影中對神話元素的應用及其文化取向

趙雨辰

【摘 要】電影的世界，擁有無限延伸的時空、千變萬化的表現手法，正是由于這點，使得電影與神話的結合顯得理所當然。在當下，中西方有很多電影都取材于各民族的神話傳說，通過對原始神話的重現，實現了對文化的重構，給各種文化在新的時期賦予新的生機，從而完成了對文化的傳承和發展。文化的重構并不是遵循直接的“拿來”主義，只是簡單復原或是將文化元素隨意拼貼，而是要經過篩選，以符合時代語境與當下的審美趣味。本文旨在通過對國產動畫電影《大魚海棠》及好萊塢電影《雷神3：諸神黃昏》的對比分析，從而揭示出中西方電影對神話元素的應用及其背后所反映的文化取向。

【關鍵詞】神話;電影;文化;重構

中圖分類號：J905文獻標志碼：A ? ? ? ? ? ? ?文章編號：1007-0125（2020）05-0063-03

神話，是遠古先民對世界的最初印象，是對自然的神秘猜想，也是對原始生活的記載，其中蘊含著遠古先民對生活的美好期許，對生命的真摯期待，對大自然的無上崇敬。如果沿著文化的脈絡向前追溯，都能找到神話這一源頭。隨著歷史向前發展，神話已經漸漸失去了原有的神圣意味，逐漸作為一種文化元素，沉淀于各民族的文化之中。電影的世界，擁有無限延伸的時空、千變萬化的表現手法，正是由于這點，使得電影與神話的結合顯得理所當然。

當下，中西方有很多電影都取材于各民族的神話傳說，通過對原始神話的重現，實現了對文化的重構，使各種文化在新的時期被賦予新的生機，從而完成了對文化的傳承和發展。文化為這類神話題材的電影提供了原始動力和精神內核，為這些電影賦予了文化意義及哲理深度。本文旨在通過對國產動畫電影《大魚海棠》及好萊塢電影《雷神3：諸神黃昏》的對比分析，從而揭示出中西方電影對文化元素的應用及其背后所反映的文化取向。

由梁旋、張春執導的《大魚海棠》于2016年上映，獲得了較大反響。《大魚海棠》的創作靈感來自《莊子·逍遙游》，并從其他古代文學典籍中攝取養分，為觀眾打造了一個真善美的奇幻世界。影片的男主人公“鯤”、女主角“椿”、少年“湫”，分別取自《逍遙游》“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及“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除此之外，影片中的“后土”“祝融”“句芒”“蓐收”“螺祖”“夫諸”“帝江”均取自《山海經》。《左傳·昭公二十九年》言：“木正曰句芒，火正曰祝融，金正曰蓐收，水正曰玄冥，土正曰后土。”影片中的“蓐收”“句芒”“祝融”“后土”對應的則是陰陽五行的金、木、水、火、土，“玄冥”這一形象被同樣與水有關被視為“雨神”的“赤松子”所代替，“赤松子”則取自《諸仙列傳》。其他的角色如“白澤”“貔貅”“鳳”等，均能在神話古籍中找到原型。在人物塑造上，本片也從中國傳統文化中取材，如“椿”的后土爺爺，無論是在外形上還是在其精神境界上，都與傳統的東方神人一致;“靈婆”這一形象，則借鑒了中國傳統戲劇的元素;“帝江”還原了《山海經》中對帝江形象的描繪“其狀如黃囊，赤如丹火，六足四翼，渾敦無面目，是識歌舞，實惟帝江也。”造型參考了明、清時期《山海經》圖本造型;“鳳凰”這一角色的造型設計也是對《山海經》中“有鳥焉，其狀如雞，五彩而文”描述的還原。盡管不同的神話元素被放置在同一敘事空間中，但是電影的敘事并沒有按照原有神話的故事線進行展開，而是將不同的神話形象作為單獨的文化元素重新排列組合起來。

電影《雷神3：諸神黃昏》是于2017年11月3日上映的一部漫威旗下的超級英雄電影，講述了雷神索爾阻止諸神黃昏到來的故事。《雷神》系列電影是以現今的人類社會以及阿斯加德為背景的奇幻電影，其創作素材則來源于古老的北歐神話。在北歐神話中，雷神索爾，奧丁之子，象征著雷霆與力量之神，負有征戰和農事的職能，有手套、錘子、腰帶三樣寶物，駕著神羊戰車，是與巨人和魔怪搏斗的英雄，為眾神與世人的護衛者。奧丁，眾神之父、大家長與全能者，在諸神黃昏混戰中英勇犧牲，是阿斯加德的主宰，統攝著權力、智慧和法力。洛基，奧丁的義兄弟，是北歐神話中的惡作劇和謊言之神，是神幻行騙者、惡作劇者、眾神與巨人的中介，冥界魔怪之父。瓦爾基里氏仙女是奧丁的死亡使者，圣潔麗質，銀甲雪袍，利矛堅盾，駿馬奔騰，其按照奧丁的指示到戰場上遴選戰爭中最勇猛和強壯的武士。這些神話形象經過好萊塢的加工，使索爾失去了雷霆之錘，著一身休閑裝在美國的街頭奔走，喜歡喝啤酒，并有一個美國美女作為女友。奧丁被安置在養老院中，將老之際，褪去了盔甲，夾克休閑褲，微微發福，儼然一位美國中產退休老人的形象。洛基則變成了奧丁的養子，以和雷神索爾惡作劇為樂，時不時西裝革履。瓦爾基里氏仙女則變成了酗酒、熱愛搖滾、時髦的女性形象等，影片選用了黑人女演員來詮釋這一角色，在美國人口中黑人占了12.3%，美國作為一個民族大“熔爐”，其電影也體現了明顯的民族多樣化特征。這些北歐神話形象被擷取出來，塑造成富有美國精神的超級英雄形象。

在人物選取與造型的處理方面，兩部電影均以古典神話為素材，以神話人物為原型，不同的是《大魚海棠》的角色選取均來自于中國古代典籍，是對中國本土文化的再加工。與之相比，《雷神3：諸神黃昏》的角色選取來自北歐神話，而對角色的加工、包裝是在美國文化的視野下進行的，通過包裝異國風俗，來為商業利益服務，利用了外國文化，成就了美國的文化霸權。因為《大魚海棠》中的形象取自遠古神話，對人物形象的塑造整體上仍然秉承著充分的“古色”，雖然從中我們能看出當下國產電影對本土文化的文化自覺，但是中國傳統文化在此處仍然是一種“被展覽的文化”。這也是現在國產神話類題材電影的共性問題，一味外在“尚古”，造成了當下神話類影視作品的濫觴。所以，對中國傳統文化的弘揚并不是對古代文化的表面化復現，而是應該與傳統文化精神及當下時代精神相結合，尋找出路。在這方面，《雷神3：諸神黃昏》雖然借鑒了北歐神話元素，但是經過了一系列的好萊塢加工，引入了“星球大戰”“飛船”“外星人”等時代元素，充分將外來文化與美國流行文化契合在一起，其內在實質仍然是“美國式”的。從電影的內容與形式的角度來看，《大魚海棠》在形式上是“中國式的”，處處體現出中國傳統文化的意味，但是浮于表面，沒有與內容相融合。而《雷神3：諸神黃昏》的外在形式雖借鑒了北歐的神話元素，但其內容仍然是“美國式的”，并達到了形式與內容的完美契合，從對文化的重構方面來看，好萊塢是很成功的。

《大魚海棠》的創意來源于《莊子·逍遙游》，為觀眾呈現了一個萬物自在生長的畫面，椿和她的族人們生活的世界看上去遵循著“道法自然”。 所以，《大魚海棠》所打造的似乎是一個以自然與逍遙為基調的道家世界。片中椿及其生活的地方是一個圍樓，取材自福建客家的土樓，也是十分具有中國特色的元素。這種傳統的土樓，產生于十一世紀至十三世紀，在十四世紀至十六世紀得到發展，并于十七世紀至二十世紀上半葉達到成熟，是傳統宗法社會的產物，人們以宗族或血緣為聯系，共同生活在土樓中，并遵循著一定的宗法制度，在這里個人永遠是龐大宗族的一個小部分，從這點看，土樓這一元素的引入，本就是對這個以崇尚“自然與逍遙”的世界的一種破壞。土樓暗含著幾千年來盛行的儒家思想，即以家族為單位的集體意志，而主人公椿則代表著一種個人的自由意志。

成人禮是本片的一個轉折點，也是在這一轉折點上，椿的自我意識開始覺醒，要完成自我犧牲去救鯤，體現了道家的自由觀。但是，影片所表現出的個人的自由意志與中國傳統奉行的儒家的道德觀念是不相符的，中國文化強調的是集體利益至上，任何個人行為都要符合集體意志。影片中椿一心要救下鯤，不顧族人的安危，大多數觀眾無法從心理上得到認同。個人行為的范圍，應該以道德為尺度，并不是影片中所說的“只要你善良，所有的對錯都是別人的。”一旦越過道德尺度的行為，勢必會造成集體利益的損失，正如影片中族人因為椿的一意孤行，遭遇滅頂之災，盡管最后導演用了一個折衷的方法讓椿用生命補天，但是這種個人自由主義與集體主義的妥協略顯牽強，很多觀眾并不買賬。其實導演想要傳達的是關于生與死、自由與責任、個體與族群的主題，并將中國傳統的文化元素與精神融入其中，但是影片故事過于單薄，人物眾多但不豐滿，無法支撐如此龐大的主題，并且在一定程度上偏離了主流的價值觀，使得本片褒貶不一。

電影《雷神3：諸神黃昏》從北歐神話中摘取了阿斯加德眾神，并對他們進行了一系列的改造。影片開始，雷神為了阻止諸神黃昏的到來，用雷神之錘殺了預言中會毀滅阿斯加德的火巨人蘇爾特爾，然而，事實上諸神的黃昏仍然悄悄到來了，暴力并沒有解決問題。奧丁之女死亡女神海拉在奧丁去世后，解開封印出世，至此，諸神的黃昏正在“如約而至”。《雷神3：諸神的黃昏》實質上是對美國反恐戰爭的隱喻，它想要表達的不僅是一種反戰思想，更是對國家本身的一種質疑。《雷神3：諸神黃昏》這一類超級英雄電影總是在講述著美國故事，《復仇者聯盟》中的超級英雄們看似每個都有屬于自己的敘事空間，但他們最終會在美國集合，形成“美國式的超級英雄”。這些英雄形象看似是有多樣性的，但實質上多樣性的背后是相同的本質。所以總體來看，《雷神3：諸神黃昏》是商業利益驅使下，對北歐神話的消費，利用神話背景實現其高度商業化與娛樂化的目的。

中國擁有豐厚的歷史文化資源，可謂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在當下，一些電影人也逐漸實現了文化自覺，力圖在傳統文化中尋找突破口，而神話傳說是發掘的主要對象，但是，中國電影對傳統神話元素的加工，大多還停留在“呈現式”的層面，流于形式的表達，而在其內容上總是存在這樣那樣的問題。而好萊塢此類影片的故事內容一部分來源于對神話傳說和宗教故事的直接改編，為故事虛構了一個宏大的故事背景，但是并不會完全憑空生造一套敘事邏輯，如《雷神3：諸神黃昏》盡管添加了許多元素，但是整體的故事邏輯仍然是以雷神阻止諸神黃昏的到來為主線的，“諸神黃昏”這一大事件并不是憑空捏造，而是像北歐神話中所描述的那樣。在這點上《大雨海棠》之所以褒貶不一，就是因為創作者創作的故事不足以支撐影片想要探討的宏大主題，缺乏原有故事的支撐，觀眾接受度不高。究其根本，中國的神話類敘事作品文學上有影響力的只有幾部，如《西游記》《聊齋志異》，這一類文學傳統的缺失使得國產神話類電影難以形成一個宏大的、自成體系的神話世界。

電影市場正在飛速發展，給中國電影帶來機遇的同時，也帶來了巨大的挑戰，在好萊塢電影場場叫好的形勢之下，怎樣將自身文化資源進行重新整合、包裝與輸出，是當下面臨的首要問題。好萊塢電影完成了對一系列文化資源的開發、包裝、再輸出這一過程，并在全世界的范圍內擁有較高的接受度，這點是值得我們深入思考的。筆者認為，集中于一點，還是要講好故事，不過分依賴視聽的感官享受，形式上的華而不實只能適得其反。所以，我們應當深度挖掘神話故事的內在精神與文化內涵，進行加工、拼貼和重構，并加之新的時代內涵，提高大眾接受度，早日完成文化的輸出，讓更多的人了解到中國的燦爛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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