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分之一塊月餅

高風英

記得剛參加工作的時候，我在一所農村中學擔任初一二班的班主任。班里有一個男生，雖然很瘦，但直立挺拔，國字臉，濃眉大眼，在大都矮小的初一新生中有鶴立雞群的感覺。可就是不愛說話，喜歡哭鼻子，為芝麻粒的小事就哭個不停，這一點我真的不喜歡，甚至有一種討厭他的感覺。

中秋節放假的時候，我布置了一篇以《難忘中秋夜》為題目的作文，真沒想到，他的作文竟深深地打動了我。

他在文中說：“自從父親去世以后，我們家過中秋節最好的獎賞就是母親給我和雙胞胎弟弟每人一個月餅。今年特殊，母親給了我倆每人兩個。我倆就像提前商量好了似的不約而同地用小刀把每個月餅平均分成四塊，然后從每個月餅中拿出一塊，正好湊成了一個完整的月餅，我們用報紙小心地包好，珍藏起來留給十五歲就出去打工的姐姐，讓她回家的時候吃。然后我倆又從每個月餅中拿出一塊湊成一個月餅，送給正在和面蒸饅頭的母親，母親用滿是白面的手夾起一塊幸福地品嘗著……夜深了，一對農家小兄弟正在發奮讀書。”

讀到這里，我百感交集，說不上是感動還是自責，忍不住伏案失聲痛哭，淚水滴落在孩子的作文本上，這是我從教二十多年來唯一的一次因批閱學生的作文，被孩子的懂事，家庭的不幸所感動。也為自己的粗心大意，誤解學生而自責傷心。冷靜下來，我想這個高個男生經常哭，是不是就是家庭困難的原因？可看起來他好像很懂事，很堅強，為什么總要哭哭啼啼，不愛說話，像個柔弱小女生？

下午放學后，辦公室空無一人，我把這個男生叫到辦公室，我必須要和他進行一番長談。當我小心翼翼問及他經常啼哭的原因時，他怯怯地伸出右手，我定睛一看，天呢，他的右手中指竟然少了三分之二！一種母性的本能，我一把拉住他的手，淚水止不住滴在他的手上，我迫不及待地問他到底怎么回事。原來他小的時候和村里的小伙伴一起去山上砍柴，結果被同伴不小心把右手中指砍掉了，家人帶他到醫院接指，結果醫生沒給接好，最后爛掉了，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他自己本來就很痛苦，可是同桌老取笑他，他怕其他同學都知道了，自己沒臉在學校待下去了。他還告訴我，他有時候真想回家幫媽媽干農活。媽媽說過，他們哥倆誰學習好就供誰讀書，只能讓其中一個上學。

夕陽的余暉透過窗子斜照過來，秋日暖陽柔和地照著我和他，我一直握著他的那只手，給他講了張海迪、海倫、卡耐基等名人的勵志故事，鼓勵他正視自身和家庭的現實，做生活的強者，活出自己的精彩。最后我問他有沒有人生的理想，他說：“我想當一個好醫生。”我說：“你很聰明，只要好好學習，你的理想一定能實現。至于同桌的嘲諷，這是他不懂事所為，沒有體會到你的痛苦，我會委婉地教育他以及其他同學，讓他們都要學會尊重別人，做一個善良的人。至于家庭困難，現在學校辦學條件愈來愈好，都有特困生補助，還有各種捐資助學的社會慈善機構。你只管抬頭挺胸，努力學習就行……

后來，我給他調換了座位，讓他坐在身體左側靠墻的那一邊。這樣他無論是用右手寫字還是舉手，就不容易被別人發現。

慢慢的，他終于不再悲悲戚戚，變得陽光開朗。不僅學習成績遙遙領先，各項活動也都有不俗的表現，在學校組織的一次讀書演講比賽中獲得第一名，在班干部競選中，也以絕對優勢當選為班長。（后來，他以優異成績考取了醫學院，實現了當醫生的理想。）

第二學年，根據學校安排，我不再教他們這一級學生了。在學校中秋假期結束后的第一天，我在去辦公室的路上，他突然追上我，塞給我一個紙包，是一個圓圓的月餅。我還給他，讓他留著自己吃。他執意不要，態度堅決。看他一臉誠懇的樣子，我也不想讓他為難，只好收下。這雖然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小月餅，可我卻覺得這個凝聚了學生深情的月餅有別樣的分量。拿回辦公室我用同事的小刀，小心的割成了四塊，我拿起了其中的一塊，吃得很慢，很香，我似乎從來沒有吃過這樣好吃的月餅。其他的三塊我分給了同事，并把這個同學的故事講給了同事，他們聽了都唏噓不已，并把月餅還給了我，建議我把月餅再送給那同學。于是我把剩下的三塊月餅和自己從老家帶來的兩個月餅以及自家樹上的一捧紅棗仔細打包，在那天下午放學后我把他叫到辦公室送給了他。

真的，當年的那四分之一塊月餅一直甜在心里，甜到現在，芳香了流年，讓我傾情陶醉于天底下這“愛”的事業，甘之如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