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拼命奔跑的自行車

江東旭

當(dāng)他蹬著自行車爬上一個陡坡時，望望腳下這條蜿蜒在崇山峻嶺間的山路，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氣。“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趕到阿西西！”他想著，旋即猛然一蹬，胯下的自行車好似一匹回過神來的戰(zhàn)馬，頓時疾馳如風(fēng)。

這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被納粹德國占領(lǐng)的意大利城市佛羅倫薩。兩天前的一個深夜，一位紅衣主教秘密找到他，懇切地說：“先生，我們需要您的幫助……”

聽了紅衣主教的話，他的臉色漸漸凝重起來。自從佛羅倫薩淪陷后，生活在這里的猶太人就遭到了無情的追捕和屠殺。在那些正義而善良的意大利人的掩護(hù)下，一部分猶太人幸存下來，眼下，他們急需一份假身份證明以逃過搜查。在阿西西，有一個民間抵抗組織的地下印刷廠可以制作假身份證，但需要有人把這些猶太人的照片帶過去，再將制作好的假證件帶回來。兩地之間正好處在環(huán)意大利自行車賽的賽道上。他曾在這條路上奪得過“山地之王”的桂冠，身份特殊，速度快，是往來其間擔(dān)當(dāng)“信使”的不二人選。

像那些勇敢的意大利人一樣，他對無辜的猶太人也充滿了同情。然而，他很清楚，倘若接受這個任務(wù)，一旦被查獲后意味著什么。不過，想到可以拯救許多猶太人，他在沉默片刻之后，還是堅定地點了點頭。

人們在他的自行車上“做手腳”，將照片和文件藏在車框架里。第三天，迎著初升的旭日，他帶著秘密使命出發(fā)了。騎上熟悉的賽道時，他全身似乎迸發(fā)出無窮的力量，體內(nèi)每一個細(xì)胞都興奮起來。這條路哪里的坡度是多少，哪里有幾個小坑，他都一清二楚。風(fēng)在耳邊呼呼地吹，他一路狂踩，汗水很快濕透了衣衫。抵達(dá)目的地時，他竟累得像跟自行車長在了一起，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很多次，他以訓(xùn)練的名義來往馳騁，沒有人懷疑他。半路上要經(jīng)過一個火車中轉(zhuǎn)站，那里有納粹軍警盤查乘客和行人。他便經(jīng)常選擇在火車進(jìn)站、人群擁擠時進(jìn)入車站。許多乘客看見他，興奮地圍攏過來擁抱他，索要簽名，使得盤查他的人難以近身。一旦離開納粹的視線，他立即踩著自行車一路狂奔，挑戰(zhàn)自己的速度極限。他知道多搶下一秒鐘，就可能多拯救一個猶太人的生命。

危險隨時都會降臨。他曾目睹過一個意大利人因藏匿猶太人而被槍決的場面。那個視死如歸的意大利人臉上的表情是那么平靜，使他的內(nèi)心受到很大的震撼。他想，正義的事情憑著良知去做就是了。只要無愧于天地，就算搭上性命也沒什么好說的。

在玩命“訓(xùn)練”的日子里，有人挖苦他：“瞧吧，戰(zhàn)爭打到家門口了，這家伙還想再撈幾個冠軍牌哩。”他沒有做任何辯解，只是在每次踏上征程時，都會在心里說：“加油，你必須騎得比過去更快，才能救下更多人！”在晨曦里，在夕暉下，在炎陽和風(fēng)雨中，他堅毅的背影和那輛拼命奔跑的自行車，成了一道極少有人能讀懂的撼人風(fēng)景。

就這樣，他悄然搭救了八百多名猶太人。戰(zhàn)爭結(jié)束后，他守口如瓶，身邊除了兒子，沒有誰知道這段歷史，直到他去世十年之后的2010年，這段塵封往事才得以揭開。他就是曾獲得過環(huán)意環(huán)法雙料冠軍，被譽為“體壇辛德勒”的自行車手基諾·巴特利。他的兒子在紀(jì)念活動上，講述了父親告誡其保守秘密的原因：“好事是用來做的，不是用來說的。”“一個人，決不能利用他人的苦難為自己博取名聲！”

【原載《山東青年》】

插圖 / 做好事不留名 / 佚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