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指首領——解讀美軍刺殺蘇萊曼尼行動

白云湖

蘇萊曼尼少將

美軍2020年1月3日的刺殺行動直指伊朗二號人物——蘇萊曼尼。伊拉克軍方根據殘尸所帶的戒指辨認出了蘇萊曼尼，同他一起罹難的還有9人，包括前來接機的伊拉克民兵武裝“人民動員組織”副司令穆罕迪斯少將，“圣城旅”準將賈法里尼耶，蘇萊曼尼的女婿穆塔費尼耶上校，貼身護衛長塔里米少校，警衛扎馬尼耶上尉，以及2名黎巴嫩真主黨的高級成員等。

美軍為什么要刺殺蘇萊曼尼？蘇萊曼尼是怎樣被美軍刺殺的？美軍是如何獲得情報的？本文對此進行分析和解讀。

美軍刺殺蘇萊曼尼示意圖

巴格達機場外被炸毀的汽車殘骸

航空貨運站與無人機刺殺地點位置示意圖

蘇萊曼尼（左）和穆汗迪斯（右）商討要事

蘇萊曼尼是美國的眼中釘、肉中刺

卡西姆·蘇萊曼尼，現任伊朗革命衛隊特種部隊“圣城旅”旅長。事實上，作為“圣城旅”的創始人，蘇萊曼尼一直擔任該旅旅長，至今已整整20年。2011年，他晉升為少將（伊朗目前最高軍銜）。蘇萊曼尼號稱伊朗二號人物，他被哈梅內伊稱為“活著的烈士”，在中東大名鼎鼎，其人生堪稱傳奇。

1957年3月11日，蘇萊曼尼出生在克爾曼省的拉波爾村，從小就讀宗教學校。在伊朗國王巴列維統治時期，蘇萊曼尼當過泥瓦匠，做過紡織工人，遍嘗辛酸，其思想日漸傾向主張用宗教改造社會的霍梅尼。

1979年伊斯蘭革命勝利后，蘇萊曼尼作為積極分子進入霍梅尼創建的“500人團”（即伊朗伊斯蘭革命衛隊的前身），擔負霍梅尼的安全保衛工作。1980年9月22日，兩伊戰爭開始，蘇萊曼尼以中尉身份參加新組建的革命衛隊走上戰場。在多次戰斗中，蘇萊曼尼主動申領危險的敵后偵察任務，獲取伊拉克軍隊的部署情況，立下戰功。在他30歲生日的那一天，位于德黑蘭的國家最高安全委員會破格將其提拔為第41旅（塔哈拉拉赫旅）的指揮官。

2000年，蘇萊曼尼受命組建“圣城旅”，并任旅長。根據美國國務院的說法，“圣城旅”是伊朗革命衛隊的主要軍事力量，目前擁有約1.5萬名成員，集中了革命衛隊內“包括士兵與間諜”的所有精英，專門在海外執行任務。美國情報部門透露，“圣城旅”在伊拉克、敘利亞、黎巴嫩、巴勒斯坦、約旦以及中亞、歐洲、非洲的許多國家均設有指揮機構。

蘇萊曼尼戰略眼光敏銳，善于利用國際形勢為伊朗謀取最大利益。“9·11”事件后，為了保護阿富汗什葉派勢力，共同打擊敵人塔利班，他派手下到瑞士與美國軍方會談，向美國提供革命衛隊“圣城旅”從阿富汗收集到的塔利班軍事目標清單。

美國入侵伊拉克顛覆薩達姆政權后，蘇萊曼尼一方面立刻指揮“圣城旅”進入伊拉克填補軍事和政治真空，建立伊朗在當地影響力;另一方面他組織武器專家向伊拉克各地反美什葉派武裝傳授制造簡易爆炸裝置技術，造成大量美軍傷亡。據稱，在伊拉克陣亡的4000多名美軍中，有至少600人死于蘇萊曼尼指揮的反美武裝之手。

2007年，在美國國會的一次聽證會上，時任駐伊美軍最高指揮官大衛·彼得雷烏斯上將說，“圣城旅”訓練和武裝的伊拉克境內反政府武裝，導致美軍士兵傷亡慘重。美國還推動聯合國通過第1747號決議，制裁伊朗軍政高官，蘇萊曼尼被列在名單之中。同年10月，美國財政部凍結了“圣城旅”在美國的財產，還對包括蘇萊曼尼在內的部分“圣城旅”高級官員采取制裁措施。

由于跟美國結下了血仇，成為頭號清除目標，蘇萊曼尼相當低調，2009年前從來不公開拋頭露面，他的大名只在智庫報告里出現，而不為一般民眾所知。但一切在奧巴馬上臺后發生了改變。

奧巴馬采取從中東地區收縮的政策，2011年完成了伊拉克撤軍，并開始與伊朗改善關系。蘇萊曼尼不再被美軍列入暗殺名單，他從幕后走向前臺，在中東地區公開活動。在波譎云詭的中東形勢中，蘇萊曼尼展現出卓越的政治和軍事才華，成為家喻戶曉的領袖。

敘利亞內戰爆發后，蘇萊曼尼立刻組織黎巴嫩真主黨、阿富汗什葉派民兵和革命衛隊軍事顧問進入敘利亞，協助巴沙爾作戰。隨著海灣國家對反政府軍加大援助力度，阿薩德政府軍節節敗退，戰至2015年春天，阿薩德政權已經陷入窮途末路。

危難存亡之際，蘇萊曼尼挺身而出，親自前往俄羅斯，說服普京出兵，與伊朗聯手共同拱衛阿薩德政權。

與此同時，針對“伊斯蘭國”在伊拉克的興起，蘇萊曼尼一方面指揮伊朗革命衛隊進入伊拉克打擊ISIS勢力，另一方面積極動員伊拉克境內的什葉派青年加入親伊朗武裝，大大增強了伊朗在伊拉克的影響力。

此次美軍刺殺蘇萊曼尼，動用的是MQ-9“收割者”無人機和位于機場附近的1架備用AH-64阿帕奇武裝直升機。

MQ-9“收割機”無人機是美軍繼MQ-1“捕食者”無人機之后列裝的第2款大型高空長航時察打一體無人機，單價6400萬美元。其機身基于MQ-1設計，但尺寸更大，長度從8.23m增加到11m，翼展則從14.8m增大到20m。同時動力進行了升級，由115馬力奧地利Rotax 914F渦槳發動機改為900馬力的TPE331-10發動機，起飛質量更大，機身質量4 900磅（約2 223kg），有效載荷3000磅（約1361kg）。

MQ-1“捕食者”無人機只能掛載2枚AGM-114“地獄火”導彈，而MQ9“收割者”無人機共有6個武器掛架，最多可同時攜帶4枚AGM-114“地獄火”導彈和2枚GBU-12“鋪路Ⅱ”激光制導炸彈或GBU-38聯合直接攻擊彈藥。

MQ-9無人機發射AGM-114“地獄火”導彈

MQ-9無人機攜帶的GBU-12“鋪路Ⅱ”激光制導炸彈

AGM-114R9X“地獄火”導彈，也稱“忍者導彈”或“飛行砍刀”。該導彈不含炸藥，帶有彈出式六葉片的動能戰斗部

“忍者導彈”打擊過程

MQ-9無人機裝配有高清攝像機

蘇萊曼尼左手佩戴紅瑪瑙石戒指

值得注意的是，從現場散落的蘇萊曼尼等遇害者尸體碎塊看，不像是被炸彈炸碎的，更像是被刀鋒切斷的。為了減少附帶損害，美軍近年來研制了正式編號為AGM-114R9X的新型“地獄火”導彈。該導彈不含炸藥，帶有彈出式六葉片的動能戰斗部。因其奇葩殘忍的冷兵器殺傷方式而被媒體稱為“忍者導彈”或“飛行砍刀”。該導彈保密級別高，2017年開始秘密部署，2019年媒體才暴露共存在，一般不輕易動用，美國官員此前曾透露近年來該彈僅被使用了6次，并且都被用于暗殺高價值目標。

綜合判斷，美軍此次刺殺蘇萊曼尼使用的正是這種新型“地獄火”導彈。擊中車輛后，每分鐘旋轉數百次的刀鋒穿透汽車頂部，瞬間可將車上人員砍得面目全非。蘇萊曼尼只有軀干和左臂還相對完整，一說事后伊拉克軍隊從現場殘肢上的紅瑪瑙石戒指確認了蘇萊曼尼的尸體，另外也有觀點認為美軍早先采集到蘇萊曼尼的DNA樣本，此次，采用基因比對確認是否蘇萊曼尼。為了確保摧毀目標，在2枚“忍者”導彈攻擊之后，美軍又補充發射了2枚爆炸型“地獄火”導彈。

除了這些精確火力外，MQ-9無人機的另一關鍵設備是多光譜目標定位系統，相當于“千里眼”，安裝在光電吊艙內。該系統由高清白光/熱成像攝像機、微光電視、合成孔徑雷達、紅外線傳感器和激光測距/照射機等多種儀器組成。其中，兩款攝像機均配有可變倍率鏡頭，能夠確保無人機不論是白天還是黑夜，即使在幾千米高空也能對地面的人員和車輛進行精確識別。

無人機獲取的現場高清視頻、照片等情報信息，通過微波直連或衛星中繼的通信方式，傳回后方控制中心和作戰室。微波直連是指地面站和無人機直接使用C波段微波點對點通信來傳遞畫面和控制指令，這種方式延遲小，帶寬足，但是通信距離近，只能保障數百公里的通信，且越遠飛機就必須飛得越高，否則就會被地面遮擋。Ku波段衛星通信設備能將畫面通過衛星回傳給后方地面站，同時地面站也能將控制指令通過衛星傳到無人機，通信距離不受限制，操控無人機的飛行員可坐在數千英里外的基地。

MQ-9無人機光電吊艙

MQ-9無人機地面控制站

MQ-9無人機地面控制站的操控人員

每架“收割者”無人機通常配備一名飛行員和一名傳感器操作員，還有一名負責任務規劃的指揮官。他們對著十幾臺顯示屏，通過無人機傳回的圖像來觀察各個系統的工作狀態，通過操縱桿或鍵盤操控無人機。鑒于無人機實施偵察作戰涉及氣象、地形、圖像判讀、情報整理、機要密碼、通信、火力控制等多個方面保障，除了飛行員和傳感器操作員外，每次作戰還需要數十名支援保障人員。尤瓦爾·赫拉利在《今日簡史》中提到，美軍每派出一架“捕食者”或“收割者”無人機飛越敘利亞，就需要30人在幕后操作;至于后續的數據情報分析則至少還需要80人。2015年，美國空軍就曾經面臨無人機操控人員嚴重短缺的窘境。

在此次刺殺行動中，雖然最后的擊殺只是一瞬間的事，但實際上MQ-9無人機早已在巴格達國際機場上空盤旋多時，很可能在襲擊發生前10～15分鐘，無人機就鎖定了蘇萊曼尼乘坐的車輛位置，只待下達指令發射導彈。通常，攻擊指令僅需1.2秒就可通過衛星到達無人機，實施真正的“秒殺”。攻擊后，MQ-9無人機可利用傳感器實時探測，后方人員根據圖像和視頻進行毀傷評估，確認目標被成功摧毀。

盡管MQ-9無人機因其強大的攻擊能力而號稱“死神”，但其致命缺點也非常明顯。據不完全統計，在2017年7月、10月，2019年3月、6月、8月，先后至少有5架美軍MQ-9無人機被也門胡塞武裝擊落。原因是盡管MQ-9無人機可在萬米高空巡航，但在實施作戰時其飛行高度僅為2000～3000m，易被雷達發現，并被單兵便攜式地空導彈等防空武器擊落。2018年11月22日，伊朗伊斯蘭革命衛宣稱成功俘獲一架美軍MQ-9無人機。

情報來源眾說紛紜

與美軍獵殺巴格達迪之后特朗普主動爆料不同，美軍成功刺殺蘇萊曼尼后三緘其口，特朗普也只在推特上發了一面大大的美國國旗，美軍如何獲得蘇萊曼尼的行蹤至今沒有官方表態。目前，對于美軍的情報來源，至少有三種推測。

第一種說法是手機泄密，這種情況可能性最大。通過手機信號追蹤目標，這早已不是什么秘密。1996年，俄空軍A-50“中堅”預警機截獲了叛軍首領杜達耶夫與在莫斯科的戰爭調解人之間的手機通話信號，立刻通過“全球定位系統”準確地測定出杜達耶夫所在地點的坐標，并直接將情報傳給正在空中待命的兩架Su-27戰斗機。瞬時，戰斗機在距目標40km的空中發射了2枚AS-36“火網”空對地反輻射導彈，導彈直撲杜達耶夫正在通話的越野車，準確地摧毀了目標。2001年，美軍也是通過檢測到炸毀“科爾”號軍艦的主犯阿布·阿里的6部手機中其中1部手機信號，動用MQ-1“捕食者”將其擊斃。

2017年在也門被擊落的美軍MQ-9無人機殘骸

位于后方基地操控無人機的飛行員

位于后方地面站的無人機操控人員實時評估毀傷效果

作為伊朗伊斯蘭革命衛隊“圣城旅”和負責海外行動的總指揮，蘇萊曼尼應該具有豐富的反偵察經驗。他使用的并不是智能手機，而是一款老式的諾基亞手機，并且還經過高級加密，理論上講，不可能被跟蹤竊聽。

但是，美國中情局技術分析員斯諾登透露美國一直在秘密實行“棱鏡計劃”。該計劃是一項由美國國家安全局自2007年小布什時期起開始實施的絕密電子監聽計劃，代號“US984XN”。斯諾登爆料，美國中情局早已入侵了伊拉克與伊朗的運營商基站核心網，可對蘇萊曼尼與隨行人員的國際移動設備識別碼（IMEI）、國際移動用戶識別碼（IMSI）進行扇區化定位。

當然，還有一種可能是，蘇萊曼尼的隨從或伊拉克方面人員使用了智能手機，手機被入侵鎖定，并受到實時監視。

不管哪種情況，一旦手機失泄密，美軍很容易就鎖定蘇萊曼尼的行蹤。

第二種說法是線人舉報，這種情況可能性較大。據《紐約時報》報道，五角大樓利用線人提供的高度機密信息、電子攔截、偵察機和其他監視技術來追蹤這位伊朗將軍的動向。

蘇萊曼尼使用的老式諾基亞手機

按理說，蘇萊曼尼的隨行保鏢都忠心耿耿，不會出賣蘇萊曼尼。獨立媒體《中東之眼》指出，蘇萊曼尼和穆罕迪斯多年來一直是美國的頭號通緝犯，兩人都避免使用現代技術，并采取了嚴格的安全措施，以免落入美國之手。能接觸到他們的人數極為有限，而且在很大程度上，兩人都努力保持低調。“這是他們理想的安全措施，他們事先從不約定行程，也不宣布前往目的地”，一位穆罕迪斯身邊的伊拉克民兵領導人稱，“他們不通過常規渠道在機場辦理登機手續，也不使用智能手機，他們乘坐的是普通汽車。總的來說，很難追蹤他們。但是大馬士革機場和巴格達機場到處都是親美的情報線人，最終他們還是被發現了”。

但并不能排除有美軍的線人通過跟蹤蘇萊曼尼或者穆罕迪斯的身邊人，順藤摸瓜發現了目標。蘇萊曼尼長期活動在敘利亞、伊拉克等地，“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難免會被人跟蹤。2010年，美軍就是通過跟蹤信使發現本·拉登的。2006年，美軍通過扎卡維的精神導師，很快就找到了扎卡維。2003年，伊拉克戰爭首戰就發起了對薩達姆的“斬首行動”，原因就是美國中央情報局得到線人舉報的內幕性消息，當然事后證明這一情報是假的。

第三種說法是美國下套，這種情況可能性較低。包括《華盛頓郵報》在內的美國媒體曾撰文指出，蘇萊曼尼在1月3日凌晨之所以會現身巴格達國際機場，其實是應伊拉克總理馬赫迪之邀前來巴格達參加一場重要的中東地區要員會議，同包括沙特在內的中東國家就近段時間以來發生的諸多要事展開探討。

伊拉克總理披露，特朗普利用外交手段，讓伊拉克調解美國與伊朗的關系，邀請蘇萊曼尼來到伊拉克。蘇萊曼尼之所以如此相信馬赫迪，愿意讓他來當這個中間人，這和馬赫迪本身的親伊朗立場有一定關系。在2019年伊拉克發生大規模政治動亂期間，馬赫迪為平息伊拉克議會的紛擾，曾在11月份宣布辭去總理職務。但最后因為伊朗勢力的強勢介入，馬赫迪實際上仍然保留住了話語權。而按照路透社等西方媒體的說法，蘇萊曼尼為此可能出了不少力。

如果這一說法屬實，那就比暗殺惡劣得多了，等于是特朗普在濫用美國的國家公信力，實施惡毒的詐騙與謀殺。

不管美國是否下套，但在一個主權國家對一個非宣戰國的高級官員進行“定點清除”，在性質上與“暗殺”并無二異，在國際關系中開了一個非常危險的惡例。正如伊拉克總理馬赫迪所說，“襲殺一名伊拉克政府高級軍事指揮官的行為是對伊拉克主權的挑釁，而在伊拉克國土上對一名來自兄弟國家的軍方領袖進行公然襲殺，更是對伊拉克主權的踐踏”，這次襲殺是“一個極端危險的升級行為，足以成為引發該地區乃至世界范圍大規模武裝沖突的導火索”。

事實上，美國刺殺蘇萊曼尼行動在國內也招致大量批評。美國眾議院議長佩洛西將美軍對蘇萊曼尼的行動稱為“挑釁性的、不成比例的軍事空襲”，認為“這一行動冒著與伊朗緊張關系嚴重升級的風險，危及了我們的軍人、外交官和其他人”。

美軍刺殺蘇萊曼尼，是在特別的時間、特別的地點，針對一個特別的人物實施的一次特別的行動，注定會帶來特別的影響，留下特別的疑團。而這些疑團的完全解開，需要假以時日。 編輯/高燕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