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晞
1965年,英國醫學研究委員會普通感冒中心負責人、病毒學家泰瑞爾(D. Tyrrell)的團隊從一位患感冒的成年人的呼吸道中捕獲了一種名為B814的可傳播病毒,該論文發表在 1966年1月的《柳葉刀》上,它被認為是第一篇冠狀病毒的論文。60年代末期至70年代,泰瑞爾帶領一群病毒學家一直在從事這項人類毒株和動物病毒的研究,1975年5月,泰瑞爾團隊在《國際病毒學》上介紹了其研究的新進展,這種新病毒呈冠狀外觀,正式命名為冠狀(corona)病毒。研究發現,在溫帶地區,呼吸道冠狀病毒感染多發生在冬季和春季。2003年出現的SARS就屬于冠狀病毒,至2005年,病毒學家在全世界已經發現了5種新的人類冠狀病毒。
2019年隆冬之際,冠狀病毒在中國武漢暴發,很快波及全國,目前已超過8萬人感染。2020年初春,當科學家和病毒學家將視野聚焦武漢,試圖尋找疾病起源時,冠狀病毒開始在全球蔓延,中國境外100多個國家3萬多人受到侵襲。兩個月內,全球死亡人數已逾3 000。顯然,“冠狀病毒”的國際化勢態已經成型。科學家不會預料到,在英國初現的病毒,半個世紀后會在亞洲引爆,并迅速流傳回歐洲及北美。疫病的全球化和超國界傳播,讓全世界人民同一時間感受它的危險,甚至經歷恐懼。
古代病理學的研究結果明確告訴我們,疾病與地球上的生命幾乎是同時出現的,科學家在公元前4 000年的古埃及人身體上發現了天花的斑痕,古希臘文獻中記載的流行性疾病癥狀與現代傳染病患者的臨床表現極為相似。歷史學家也早就注意到,當致病性的微生物進化到一個活躍騷動的時期,會對人類社會產生巨大的影響:公元5世紀查士丁尼瘟疫摧毀了東羅馬帝國想要重振雄風的奢望;15世紀隨哥倫布船隊來到北美新大陸的各種傳染病幾乎殺死了90%以上的土著居民。疫病與人類文化的歷史緊密相連,歷史上重大疫病的發生往往與國家發展的消長相伴而行,對國家的政治文化、經濟格局和宗教倫理都會產生深刻的影響。疫病危害之大,摧毀的不是個體的生命,而是人類的文明,所謂流行病與文明同行。
每一次暴發的肆虐社會的疫情,都會激發起科學家探究致病原因的斗志,人們由此獲得對新疾病的認知,實現對疾病由“未知”到“已知”的進步,乃至可以“預知”;科學家發明新方法和新藥,研制對付疾病的“魔彈”,開發出有針對性的疫苗;疾疫造成的社會危機喚醒國家保護民眾的意識,以國家力量積極干預疫情,發展公共衛生事業、建立防預機制、完善健康立法,成立疾病監控中心應對傳染病的突發事件,同時開展全民科學知識的普及教育。然而,病毒學家還是會感嘆:病毒比病毒學家聰明,因為這類微生物在地球上生存的經驗遠遠比人類豐富。生命科學的發展就是一部人與疾病的博弈史。
20世紀以來,人類歷史上發生了多起全球流行的疾疫,有西班牙流感、亞洲流感、流行性腦炎和霍亂,以及埃博拉病毒等,這些疫情危害了千百萬人的生命。疫病的無國界傳染所呈現的全球化態勢,促使世界各國的科學家攜手合作尋求疾病的原因、制定應對與預防措施,共享研究成果。由此形成的世界科學家的學術共同體,可以從更廣闊的視野思考生命意義,闡釋疾病的文化隱喻,梳理疾病與人類文明進步的關系,共同維護世界和平與人類健康。

高晞復旦大學歷史學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