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 代紅豆
關鍵詞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 研究對象 生產方式 生產關系 生產力
習近平總書記在2015年12月底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提出“要堅持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的重大原則”。這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概念首次出現在中央層面的會議上,對其學科建設和發展具有深遠意義。自此,學界圍繞它的概念范疇、研究方法、基本原則、理論體系、特征問題等議題進行了大量深入系統的研究。事實上,研究對象一直是一個學科建設發展的首要基本問題,要建構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并更好地探討與其相關的一系列重要理論命題,首先要廓清的就是它的研究對象。
回顧國內學界近幾年來關于該議題的整體研究情況,盡管研究時限不長,但學者們就此議題進行了十分有益的探索和積極嘗試,在學術觀點上呈現出“百家爭鳴、百花齊放”的面貌,為進一步深入研究奠定了良好基礎。
1.研究概況
通過CNKI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研究對象的研究文獻進行檢索,設置檢索條件為主題詞“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研究對象”,檢索時間段不限,文獻范圍不限。對檢索到的文獻進行整理,刪去書評、公告等,得到有效文獻65篇。從時間上看,關于這一議題的研究集中出現在2015年后,這與它自身的學科發展歷史是相契合的。就該議題的問題域而言,檢索后系統自動反饋相關搜索,包括但不限于:“研究對象”“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生產關系”“生產方式”“生產力”“理論體系”“社會主義初級階段”“《資本論》”“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等。上述關聯詞基本反映了關于該議題的大體研究輪廓,且相關研究成果大多發表在《中國社會科學》《經濟研究》《經濟學家》《政治經濟學評論》《馬克思主義研究》《馬克思主義與現實》《教學與研究》《毛澤東鄧小平理論研究》等知名刊物。
黨的十八大以來,習近平總書記對堅持和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以及不斷完善其理論體系等重大問題予以了高度強調并作了系列闡述。而關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研究對象的討論,學界則出現了不同的聲音,究其原因:一方面,正確理解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研究對象本身就是一大理論難題,馬克思在《資本論》第一版序言中就已言明其研究對象為“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以及和它相適應的生產關系和交換關系”,①但實際上如果沒有深厚的文本積淀、抽象的理論思維以及嚴謹的學術態度,絕對無法真正完整準確地理解這一研究對象;另一方面,要將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研究對象與現實的、復雜變化著的中國實際實現某種結合或融合,如何結合、結合的度該怎樣把控、結合者自身對現實的中國實際又有多少了解等一系列問題都成為了研究這一議題的難點和分歧點。因此,就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研究對象這一重要議題,當前學界主要呈現三種研究取向:一是堅持傳統的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研究對象,基于生產關系是社會經濟發展的本質和核心,主張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的研究對象仍舊還是生產關系;二是強調立足現實中國實踐的情況和需要,結合馬克思關于人類社會發展規律的理論,在研究生產關系的基礎上豐富和發展傳統的政治經濟學研究對象,其中又可劃分為主張既要研究生產力、也要研究上層建筑以及生產力和上層建筑都要研究這三種代表性觀點;三是試圖避開生產力、生產關系、生產方式的傳統政治經濟學研究對象的界定,從而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研究對象作新的闡釋。
2.主要觀點
“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相適應、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筑相適應”是馬克思主義關于人類社會發展基本規律的深刻揭示,政治經濟學歸根究底是“揭示現代社會經濟運動規律”的科學,學者們大多從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研究對象的確立及其相關理論出發,結合發展變化著的中國實際,基于不同視角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研究對象進行了界定。總的來看,可大致分為以下五種不同的學術觀點:
(1)以“生產關系”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的研究對象。持該觀點的學者們認為正是以“生產關系”為研究對象,才使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得以區別于以往一切政治經濟學,并深入到問題的本質層展開分析。是否以“生產關系”為研究對象不僅關涉理論傳承,更決定著理論性質,盡管時代與實踐的變化要求在新的社會條件下探索這一研究對象的具體內涵,但并不意味著需要變革研究對象。如周新城就立場鮮明地指出,西方經濟學的研究對象總是企圖從原本復雜多元的經濟社會中抽離出能夠適用一切的一般原則,這樣的做法實屬舍本逐末,但遺憾的是國內政治經濟學研究仍難免深受其影響,因而其主張回到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研究對象“生產關系”上,認為結合我國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實際需要,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的研究對象是“包含多層次內容的生產關系”。②楊繼國、袁仁書提出,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研究對象問題是一個由來已久的“難題”,主張不能只停留于個別文本的字句之爭,應從《資本論》的整體結構去把握,事實上,以“廣義生產關系”為研究對象貫穿了《資本論》整體體系。③ 朱鵬華、王天義則基于對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研究對象科學合理性的論證,認為正是以“生產關系”為研究對象,它才能科學地揭示資本主義產生、發展和必然滅亡的歷史規律,這是其區別于其他經濟學理論的顯著特征和關鍵優勢。④
(2)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既要研究生產關系也要研究生產力。一些學者認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不僅要繼承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更應結合新的社會歷史條件加以發展和創新。研究對象必然成為首要議題而被納入其中。該類觀點的一個重要理論出發點即是生產力與生產關系密切聯系、不可分割。韓喜平、王曉慧認為馬克思在《資本論》中始終堅持在生產力與生產關系有機結合的整體性視域中實現對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完整考察,應當注重把握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辯證統一關系,不能脫離一方孤立探討或發展另一方。① 衛興華則從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與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的比較中來論述后者的研究對象應有創新發展,他透徹地分析了兩者的密切聯系和所面臨時代任務的差別,指出前者主要是革命的經濟學,而后者則主要是建設的經濟學,因此兩者在研究對象上既有相同又有差異,相同點是它們都研究生產關系,不同點是后者還要從理論上研究怎樣更好更快地發展生產力,同時他指出是研究社會層面而非技術層面的生產力。② 洪銀興對該觀點所依據的實踐要求作了說明,他從社會主義的發展任務、其所處歷史階段以及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具體實踐三個方面展開分析,指出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社會主義中國必然要將經濟發展問題放在首要位置,因此也應相應地將生產力納入研究對象,而不是一味地依崇西方經濟學或增長經濟學。③
(3)強調研究上層建筑,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以“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為研究對象。一些學者著眼于中國經濟整體發展的需要,主張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既要研究生產關系,又要研究生產力,還要研究上層建筑。如蔣永穆、盧洋試圖從整體綜合視角對該議題進行解答,并從總體和具體結構兩個層面界定其具體內涵,認為從總體上來說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具體結構層面則包含生產關系、生產力和上層建筑三個方面,并就這三方面內容進一步劃分邏輯層次:生產關系為首要研究對象,生產力為必要研究對象,上層建筑則為重要研究對象。④ 張宇則從辨明學科特性、促進學科發展的視角指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不是研究其他或西方或社會主義的經濟學說,它以“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形態”為研究對象,研究并服務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發展,這其中既包括生產關系層面的問題,也涵蓋生產力及上層建筑層面的問題。⑤ 羅麗娟、李鵬從議題獨創性的角度進行了探討,認為政治經濟學本質上是歷史的科學,研究對象應伴隨歷史的發展作出與時俱進的調整,同時事實上,馬克思本人也無法預測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形態的產生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生產方式的具體發展,故不同于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它以“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為研究對象。⑥
(4)以“生產方式”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的研究對象。這里要涉及到一個學界長期爭論不斷的議題,即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研究對象究竟是以“生產方式”還是“生產關系”為核心范疇,這一議題會在本文第二部分關于爭論的梳理中詳細論及,故不在此贅述。持該觀點的學者認為,對于政治經濟學研究對象來說,“生產關系”揭示了問題的抽象本質,但“生產方式”比“生產關系”更為豐富、更為具體,也因此,“生產方式”相較“生產關系”更具解釋張力,生產方式理論是馬克思確立政治經濟學研究對象的關鍵依據。顏鵬飛梳理了馬克思和恩格斯對政治經濟學研究對象的歷史表述,發現生產方式總體一直是其研究對象的核心范疇,并進一步分析生產方式對馬克思政治經濟學考察的重要作用,主張將“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生產方式總體及其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運動規律”作為研究對象。⑦ 余斌認為應結合《資本論》序言中提到的研究目的來理解該書的研究對象,研究對象的確立應服務于研究目的的實現。相應地,余斌認為,為了更好地服務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實踐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的研究對象應為:“處于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具有中國特色的多種生產方式以及和它們相適應的生產關系和交換關系”。① 逄錦聚也直接指出研究對象就是:“中國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生產方式及與之相適應的生產關系和交換關系。
(5)試圖避開生產力、生產關系、生產方式的傳統政治經濟學研究對象的界定,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研究對象作新的闡釋。主要有兩種觀點:一是利益關系說。侯風云提出了不同于大多數政治經濟學家的觀點,認為西方歷史上的政治經濟學一直都著眼于研究“利益關系”。事實上,促使馬克思由哲學轉入政治經濟學研究的就是他對物質利益關系的思索與困惑,因此整個《資本論》探討的也是“不同階級之間的利益關系”問題,但是當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并不存在尖銳的階級矛盾,取而代之的是利益集團的形式,因此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的研究對象應是“不同利益集團之間的利益關系”。③ 馬艷等則著眼于邏輯框架和理論體系構建對這一觀點加以深化,進一步將中國特殊利益關系概括為“勞資利益關系、資資利益關系、資本與社會的利益關系、國際利益關系、意識形態的利益博弈關系以及生態利益關系”六大關系。④ 二是剩余產品說。王朝科認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是建設過程中的社會主義,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建設和發展的根本目的是實現全體人民共同富裕,實現人民共同富裕和社會發展進步的物質內容是剩余產品,由此,“剩余產品”應該作為該學科的邏輯起點,因為只有剩余產品才是真正實現人民共同富裕的物質基礎。⑤
總的來看,就這一尚無統一定論的重大理論命題來說,只有置于關于它的共識與爭論中,才能厘清討論前提,拓寬理論視域,方能真正理解為何學者們就這一問題會形成不同學術觀點以及這些觀點背后的理論緣由和現實根基。
1.共識
目前學界關于該議題所達成的共識,基于不同視角可以有不同總結,本文主要著眼于共識與爭論之間的有機聯系,聚焦于研究對象及其確立,將共識集中概括為以下三點:
(1)強調確立好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研究對象的重要性。研究對象與研究目的、研究方法、理論體系等密切關聯,并決定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的理論性質,對該學科的相關理論研究至關重要。洪銀興強調了研究對象在政治經濟學研究中的首要地位,他認為結合政治經濟學的發展史來看,政治經濟學作為一門經典的經濟學科,無論在任何時期其研究對象都應當是明確的,馬克思在《資本論》開篇便已言明他的研究對象,而當前的現實情況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不同于資本主義,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實踐的新發展必然首先對其研究對象提出新的要求,由此該議題愈發重要。⑥ 邱海平以《資本論》為分析藍本,說明研究對象規定著理論體系和研究內容,揭示出研究對象對整體理論研究的重要作用。他分析指出:《資本論》的理論體系正是圍繞其研究對象來構建和布局的,第一、二、三卷分別研究資本的生產過程、流通過程以及資本主義生產的總過程,共同構成對“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以及和它相適應的生產關系和交換關系”的整體考察。基于此,要構建好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理論體系并推動相關理論研究,必須率先明確其研究對象。
(2)從研究態度和取向上來看,堅持在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基礎上結合中國實踐加以豐富發展。顧鈺民指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必須具備兩個基本要素:一是與時代發展相同步;二是隨實踐進步而創新,以保持長盛不衰的生命力。②周文、包煒杰認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既要強調對馬克思在《資本論》中針對資本主義所界定的研究對象的繼承,又要強化對改革開放40年來中國經濟實踐的規律性成果的提煉和總結,如此就須一方面堅持生產關系與生產力的辯證統一,另一方面突破西方經濟學以資源配置為對象所造成的突出微觀淡化宏觀的既定框架,把握好中國從站起來到富起來再到強起來的邏輯線索。基于此一邏輯,周文、包煒杰將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定位為“強起來”的政治經濟學。③ 韓喜平、王曉慧也認為,建構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需要在將中國的具體國情與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一般原理做有機結合的基礎之上進行探索,由此,進一步聚焦到研究對象這一問題上,則既要回歸于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研究對象中,又應在新的時代條件下有所變化。④
(3)學者們一致認為要根據發展變化著的中國實際拓展政治經濟學研究對象。研究對象的確立應服務于時代賦予的研究任務,不同時代下研究任務的根本不同必然導致研究對象存在差別,因此要創新政治經濟學研究對象。如衛興華在《創新政治經濟學研究對象》一文中分析指出,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與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的研究任務根本不同,前者主要服務于革命,而后者則更多服務于建設,由此研究對象必然存在差別。⑤ 侯為民基于時代性要求闡釋政治經濟學的科學性,認為政治經濟學的科學性體現在既能揭示社會現實的本質,又能把握時代發展的脈搏,由此政治經濟學研究對象應至少具備總體規定性和層次性兩個特征,在總體規定性上應堅持馬克思主義關于人類社會發展的一般原理和基本規律,在層次性上應結合特定歷史階段分析現實的生產關系。⑥ 白永秀等認為,政治經濟學是建立在唯物史觀基礎之上的,正如恩格斯所論,它本質上就是一門歷史的科學。因此政治經濟學基本原理是由具體的經濟社會現實決定的,相應地,它的適用性也應服從于具體階段的社會歷史條件。⑦ 此外,即使是主張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研究對象就是“生產關系”的那批學者,也都認為應結合時代發展豐富研究對象的具體內涵,這點通過前面的論述便可得到證明。
2.爭論
梳理目前國內學界關于該議題所形成的爭論,必先溯及關于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研究對象的爭議,此外對該學科理論特性的不同理解必然導致對研究對象的不同觀點,而關于“生產關系”“生產力”問題的探討則始終是政治經濟學研究對象不可回避的重要議題。為此,特將以上爭論梳理如下:
(1)關于正確理解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研究對象的問題。討論此議題,必須提及兩個重要文本:一是馬克思在《資本論》序言中直接言明該書研究對象是“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以及和它相適應的生產關系和交換關系”;⑧二是他在《〈政治經濟學批判〉導言》開篇即提到“擺在面前的對象,首先是物質生產”。⑨ 由此引發兩大重要學術問題:第一,對作為《資本論》研究對象的“資本主義生產方式”該作何理解?第二,馬克思為何要提出“擺在面前的對象,首先是物質生產”?為此,學界歷年來主要圍繞上述兩個文本和兩大問題,對該議題展開了深入研究探討。當前國內主要存在三種觀點:一是生產關系論,二是生產力論,三是生產方式論。其中尤以“究竟是將‘生產關系還是‘生產方式作為理解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研究對象的核心范疇”這一爭論為盛。
對于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研究對象的爭論,最重要的文獻當首提吳易風1997年發表的《論政治經濟學或經濟學的研究對象》,他在該文至少闡釋了兩大理論觀點:第一,言明馬克思在《資本論》中關于研究對象的界定,是建立在“生產力-生產方式-生產關系”原理而非“生產力-生產關系”原理基礎之上,借助“生產力-生產方式-生產關系”原理能更全面理解經濟社會發展的豐富內涵,由此,馬克思關于《資本論》的研究對象,第一個組成部分為生產方式,第二個組成部分是生產關系,生產力不是研究對象;第二,言明將“生產方式”作為研究對象的核心范疇,才能真正理解馬克思提出的研究對象所包含的豐富內涵,方能有效應對西方經濟學研究對象提出的挑戰,他指出政治經濟學與西方經濟學就研究對象這一問題的真正分歧,不在于要不要研究資源配置,而在于資源配置在經濟研究中的合理地位以及怎樣研究資源配置,西方經濟學只是孤立地研究稀缺資源的優化配置問題,馬克思經濟學則結合特定生產方式具體考察資源配置。① 而與之相反,衛興華則認為“生產力-生產關系”與“生產力-生產方式-生產關系”基本原理一致,問題的關鍵在于對馬克思“生產方式”概念的具體界定和對歷史唯物主義理論的完整把握,他言明“生產方式”一定程度上屬于“廣義生產關系”,如若脫離生產力的決定作用便沒有真正意義的歷史唯物主義,并指出由當時的特定歷史任務決定,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研究對象就是“資本主義生產關系及其運動規律”。② 吳宣恭也持同一立場,認為無論如何界定“生產方式”,都不能說明它獨立于“生產關系”之外,相反由于“生產關系”直接關涉生產資料歸誰所有以及人民的社會生活地位等重大問題,一旦否定以“生產關系”為研究對象,極易導致公有制的解體和社會主義國家的覆滅。③
對政治經濟學研究對象的不同理解必然導致學者們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研究對象的界定存在差異,同樣的理論問題在該學科建構的歷史時期再次浮現。如:陳伯庚在探討此議題時指出,歷年來關于政治經濟學研究對象的爭議主要在于是否包含生產力。他梳理了經典作家關于政治經濟學研究對象的歷史表述,認為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不能脫離生產力孤立地考察生產關系,它以社會主義生產方式為研究對象。④ 此觀點一經提出,田超偉、衛興華旋即在《再談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研究對象問題———與陳伯庚教授商榷》一文中提出商榷意見:第一,作為《資本論》研究對象的“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不是陳伯庚理解的“生產關系和生產力的統一”,而是“資本和雇傭勞動相結合的生產方式”;第二,馬克思在《〈政治經濟學批判〉導言》開篇所言是意在主張將“物質生產”而非資產階級經濟學的“分配”作為政治經濟學研究的出發點和著重點,但并非將其作為研究對象。⑤
(2)關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理論特性的爭論:是“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還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政治經濟學”。在前一種解讀中,該學科依舊遵循傳統觀點,作為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的組成部分而存在,只是額外強調其“中國特色”;而在后一種解讀中,該學科以“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為研究對象,獲得獨立且完整的存在。邱海平專門就這一問題進行了系統研究,他認為首先應探討的是政治經濟學理論能否具有國別特色,他指出,事實上馬克思在《資本論》中對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所進行的分析,幾乎全部來自他對英國經濟現狀和經濟史的考察,而不是將所有資本主義國家的經濟事實進行匯總,這顯然是不可能也不科學的。進一步,后一種解讀將堅持馬克思主義與一切從實際出發緊密結合:一方面堅持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科學研究方法,通過考察具體的經濟事實分析社會發展的抽象實質;另一方面更加注重實踐性和民族性,堅持歷史唯物主義。① 張宇也持同樣的觀點,認為前一種解讀強調社會主義經濟一般,后一種解讀則更強調中國實踐,主張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研究的“不是一般意義上的社會主義經濟,也不是其它國家的社會主義經濟,而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②而理論特性影響對研究對象的判定,很多關于研究對象的爭論實則都源自對學科理論特性的不同理解。
(3)如何理解和研究作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研究對象的“生產關系”。在統一主張將“生產關系”作為該學科研究對象的學者內部,由于“生產關系”這一概念本身的抽象性和現實實踐的復雜性,學者們就如何理解和研究“生產關系”持不同觀點,尚無統一定論。如:程承坪和鄒升平兩位學者都主張構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需先解答好兩個問題,即什么是社會主義以及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的研究對象是什么,且都贊同以“生產關系”為研究對象,但由于兩人對社會主義的理解不同,導致在對“生產關系”的理解和“社會主義生產關系”的實現等諸多問題上存在差異。在程承坪看來,關于“社會主義是什么”,存在制度觀、社會觀和價值觀三種觀點,而社會主義歷史實踐已經表明:制度觀的社會主義把現象當本質(不顧客觀實際,一味照搬馬克思對共產主義社會的制度構想),社會觀的社會主義把手段當目的(過分強調生產力的發展,忽視生產力發展應從社會中的“人”出發),只有價值觀的社會主義既符合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的原意,又符合社會發展的實踐要求。由此,作為政治經濟學研究對象的“生產關系及其調整”既要注重生產力原則,又要注重社會主義價值觀原則,旨在為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目標而努力。③ 而在鄒升平看來,“社會主義是社會制度、社會形態與價值觀的統一”,程承坪主張的“價值觀社會主義”窄化了社會主義的豐富內涵,不可能從根本上真正實現社會主義。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生產關系及其調整必須聯系生產力和上層建筑,而非停留于價值口號。④
(4)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研究對象是否包括生產力。贊同的聲音多著眼于當代中國發展的實際需要和從該學科的獨特使命出發,認為作為主要服務于“建設”的政治經濟學說,應將生產力納入研究對象。如洪銀興主張構建“解放、發展和保護生產力的系統性經濟學說”,認為由社會主義的發展任務、所處歷史階段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實踐共同客觀決定,必須與時俱進地將生產力納入研究對象,存在諸多不容質疑的理由。⑤ 楊角、岳宏志認為目前的中國社會與馬克思所考察的資本主義社會存在顯著差異———尚處于社會主義發展的初級階段,同時社會主要矛盾的轉變又對經濟社會發展提出新的更高要求———強調將經濟發展擺在突出重要位置,主張應將“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生產力”作為研究對象。⑥ 而另一批學者則與他們持相反意見。楊繼國從堅持馬克思主義理論性質的立場提出,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研究對象“生產關系”與西方經濟學的研究對象“資源配置”存在顯著差異,對“生產關系”的考察旨在探求經濟社會發展實質,而資源配置問題則過多停留于問題的表象層。他認為,是否以“生產關系”為研究對象實則關系著是否堅持馬克思主義理論性質,生產力問題與資源配置問題同屬問題表層,因此“生產力”不能納入研究對象。⑦ 朱鵬華等也指出,“建設社會主義的工作重心是發展社會生產力”與“將生產力納入研究對象”兩者之間不存在必然的邏輯聯系,不能因為前者而直接推出后者,認為“如何通過全面深化改革,漸進式地調整生產關系,充分發揮生產關系對生產力的促進作用”才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理論研究的主要任務。①
對此,尤其要提及的是自改革開放以來,關于“是否將西方經濟學研究對象即資源配置納入政治經濟學研究對象”這一議題的探討,可喜的是老一輩經濟學家們早已就此問題給出了正確解答。吳易風首先分析了政治經濟學與西方經濟學就研究對象這一問題的真正分歧,指出問題不在于要不要研究資源配置,而在于資源配置在經濟研究中的合理地位以及怎樣研究資源配置。他認為相較于西方經濟學,馬克思經濟學主張結合特定的生產方式研究資源配置,既可避免西方經濟學抽象孤立地研究資源配置,又可做到結合具體的歷史實際展開分析。②顯然將經濟學研究對象僅僅定義為資源配置是不夠準確的,無法涵蓋經濟學研究對象所必需的豐富內涵。當前學界贊同將資源配置及經濟運行等方面的問題納入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研究范疇,但它們不能揭示“社會的經濟運行規律”本質層的問題,它們只有在特定社會生產方式或生產關系下才具有特定內涵與意義,不可作為研究對象。
整體看來,自2015年以來,基于黨中央的號召和中國經濟實踐發展的迫切需求,“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研究對象”這一重大理論命題已引起學者們的高度重視,其研究得到不斷推進,形成了眾多研究成果。許多學者圍繞這一議題提出了各具特色的鮮明學術主張,在這些不同的學術主張中,既有交鋒,也有共鳴,共同構成對這一議題的基本觀點,為進一步深入研究奠定了良好基礎。可將其取得的成效簡要概括為:第一,明確了確立該學科研究對象的立場和基本原則;第二,體現了強烈的時代意識,主張結合變化發展著的中國實際拓展政治經濟學研究對象;第三,對研究對象的具體界定進行了一系列有益探索。但要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將研究對象這一高度抽象且極其重要的理論命題研究清楚存在諸多困難。因此,上述研究還存在一些不足之處,主要包括:
1.難以完整準確地理解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研究對象。正如楊繼國等指出的一般,“現有所有論述政治經濟學研究對象的論文基本停留于馬克思在《資本論》第一版‘序言和《〈政治經濟學批判〉導言》中作字句考釋,有的通過馬克思的其他文獻考證,但也停留于字句考證”。③ 事實上已無需在此多加贅述這一問題,只需留心閱讀前一部分關于爭論的梳理便可輕易探知。筆者認為,要做到完整準確地理解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研究對象確實是一大理論難題,需要研究者自身具備較強的理論積淀與持之以恒的毅力,要樹立對待文本的正確態度:堅持和尊重文本但亦不可僵化,不能只停留于字句考證。既要置于與研究任務、研究方法、理論體系等政治經濟學學科建設相關的重大命題的有機聯系中,又要置于勞動價值論、剩余價值理論、資本積累理論和生產方式的整體理論中,深入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說中把握其研究對象。
2.缺乏專門針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研究對象的系統研究。如前所述,在CNKI對該議題的相關研究文獻進行檢索,得到有效相關文獻68篇,而其中真正以該議題為主題展開專門探討的文獻僅有13篇。可見關于這一議題的研究本就不多,而真正專門針對這一議題展開系統研究的文獻則如同鳳毛麟角,此議題在該學科理論研究中的空缺亟待填補。導致此問題產生的一個認識誤區是,認為研究對象是一個抽象且晦澀的純理論問題,而忽視明確研究對象對政治經濟學研究整體的先導性和決定性作用,對研究對象的問題避而不談。而事實上,馬克思在進行他的政治經濟學研究時,一開始就對研究對象、研究方法和理論體系等關乎學科界定和發展方向的重要命題進行了深入思考與探討,這也使得他的政治經濟學研究一開始就具有極強的針對性和學理性。《〈政治經濟學批判〉導言》寫于1857年8月下旬,馬克思在其中詳細論述了他對政治經濟學研究對象和研究方法的系統思考以及對理論體系的初步思考;《〈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寫于1589年1月,馬克思在開篇就說明了“考察資產階級經濟制度的順序”亦即政治經濟學的理論體系;而馬克思政治經濟學的經典巨著《資本論》第一卷則發表于1867年7月,馬克思更是在序言中直接言明了其研究對象。可見研究對象作為政治經濟學學科發展的先導性和決定性議題,必須首先被納入研究。另一個現實困境則是,研究此問題面對較多理論困難,既需要大量時間的耗費,又需要研究者本身具備一定的理論領悟力,由此,針對這一問題的系統研究便更少了。
3.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研究對象的考察缺乏深入的學理性分析,以抽象或純粹思維演繹的分析居多。事實上,政治經濟學研究對象這一理論命題并不僅僅只是抽象的思維演繹,馬克思的政治經濟學研究一開始就是現實的、革命的和批判的,政治經濟學研究對象以現實的政治經濟學考察為基礎,并作為其導引而發揮反作用。馬克思將研究對象這一議題置于政治經濟學說中,一方面,它與研究任務、研究方法和理論體系等學科建構層面的重大命題息息相關,另一方面,它與所要揭示的政治經濟學理論內容更是密切關聯。反觀馬克思在《資本論》中對資本主義社會進行的政治經濟學考察,一方面,他在《資本論》第一版序言(僅有短短幾頁篇幅)中專門統一說明了他的理論體系建構方法、研究對象和研究目的,揭示了三者的密切聯系以及它們對政治經濟學研究的特殊重要性,在馬克思看來它們之間的密切聯系不言自明,所以并沒用過多重復的話語加以贅述,但從他的這一舉動便可窺見其深遠用意;另一方面,馬克思政治經濟學研究對象以他所創立發展的一系列經典理論為基礎而得以真正成立,勞動價值論為考察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奠定前提,剩余價值理論系統說明了資本生產的實質,勞動價值論和剩余價值理論在資本積累理論中得到發展,三者統一為馬克思特有的生產方式理論并揭示出資本主義的歷史發展和必然趨勢,共同構成對“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以及和它相適應的生產關系和交換關系”的整體考察。
就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研究對象這一重大理論問題,歸根結底,我們要解答的是,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的前提和背景下,如何在堅持和發展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基礎之上,結合現實的中國實踐,確立好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的研究對象。從理論發展來看,這既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的重要理論命題,也是實現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中國化、時代化的關鍵一環;從現實實踐需要來看,它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實踐發展的歷史必然,更是奪取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勝利的重要理論助力。為此,就該問題可進一步展開為:
1.如何完整準確地理解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研究對象。首先,思維意識上應明確“以科學的態度對待科學,以真理的精神追求真理”,要堅持和尊重經典文本,既不能曲解也不能僵化照搬,應變刻板的字句解讀為完整的范本研究,實現文本經典研究范式的科學轉換;其次,馬克思主義哲學、政治經濟學和科學社會主義,三者相互滲透、相互補充,構成統一的馬克思主義理論,不可脫離馬克思主義理論整體探討其政治經濟學研究對象,只有以歷史唯物主義為基奠的政治經濟學研究對象才能具備社會性和歷史性,同時也只有以科學社會主義為指向的政治經濟學研究對象方能真正具備實踐性和革命性;最后,學科的研究對象絕不是一句口號,它依托于學科自身的整體研究而真正存在,考察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研究對象,既要置于與研究方法、研究任務、理論體系等政治經濟學學科建設相關的重大命題的有機聯系中,又要置于勞動價值論、剩余價值理論、資本積累理論和生產方式的整體理論中,深入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說中完整科學地把握其研究對象。
2.什么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以及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又有何新的歷史意義和歷史需要。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研究對象不僅是一個重大的理論命題,某種意義上它更是一個現實的實踐命題。因此,該命題必須以現實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實踐為根基并服務于現實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發展。同時事實上,一切政治經濟學理論研究都應有共同的特定研究范圍,但在不同歷史時期其研究對象又有不同側重,故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的研究對象是既有聯系又有區別的,它們共同傳承歷史唯物主義哲學世界觀并尋求更好的經濟社會發展,但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側重解決“革命”的問題,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處于探索和強調社會主義聯合的階段,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則是中國邁向“強起來”的政治經濟學,一言以蔽之,要結合特定時期的歷史實際把握研究對象所要切中的關鍵問題。置于這樣的理論視野,明確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歷史意義和歷史需要便愈發重要了。現實的中國大地正經歷著“百年未有之大變局”,黨的十九大報告明確指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了新時代,這是我國發展新的歷史方位”,進入新時代的三個意味著揭示了中國在以往發展中所取得的偉大歷史成就。① 但同時進入新時代后我國社會主要矛盾已發生深刻變化,經濟發展也進入新的階段,亟待轉變發展方式、優化經濟結構和尋求新的增長動力。這一系列新發展、新變化、新問題都有待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加強相關研究,有待納入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研究對象的考量中。
3.如何由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研究對象合理推導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研究對象。在此需要說明的是,實際上這些問題層層相關,第一個問題是開啟,第二個問題為第一個問題的當代解答提供現實依據,第一、二問題的解答共同構成回答好第三個問題的基礎,因此要真正解答好本題,必先回答好前兩個問題。此外,需要厘清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與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的關系:后者是前者與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具體實踐相結合的產物,是對前者的繼承與發展,要繼承就要有所堅守,要發展就要有所創新。由此,一方面,回到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研究對象的確立及其相關研究的展開中,不難發現,要確立好研究對象,必須堅持歷史唯物主義、以現實為指引、以其研究方法和基本理論為根基,這也是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得以超越以往一切政治經濟學而透徹分析社會現實的關鍵,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研究對象堅持傳承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基本原則遵循;另一方面,“以我為主、為我所用”,借鑒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研究的合理成分但絕非完全照搬其研究對象,必須明確兩者所處的社會階段和歷史時期存在顯著差異,誕生于中國土壤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有自身的獨特使命與任務,它的研究對象脫胎于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研究對象,但絕不與之簡單等同,應在堅持以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為指導的基礎上,始終以我國實際為研究起點,注重加強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實踐經驗的總結凝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