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用畫筆作畫，就用剪紙建一座教堂

鮑鮑

1940年，七十多歲的馬蒂斯被診斷出腸癌。手術后，躺在病床上的馬蒂斯，需要一位專門的護士照顧生活起居，他的要求是護士要“年輕、漂亮”。一位正急于找工作貼補家用的20歲學生成了馬蒂斯的理想人選。

莫尼克·布爾喬斯（Monique Bourgeois）家教嚴格，是完全按照父母規矩行事的乖乖女。沒有媽媽的同意，她自己不可能多看哪怕一本書。連看書都是遵從母親的意思，更不要說是有什么逾越規矩的言行。布爾喬斯從未化過妝，母親曾告訴她“你丑陋而平庸”，因此，獲得馬蒂斯聘用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馬蒂斯喜歡她超凡脫俗的天真、活力和機智幽默，對她說：“你看起來充滿了熱情。”他被這位年輕護士迷住了：“他喜歡她華麗的黑色頭發，以及她像白色塔一樣從肩膀上升起的脖子。”馬蒂斯的傳記作家希拉里·斯普林（Hilary Spurling）這樣寫到。

年邁的馬蒂斯即使行動不便，也不忘創作。腸癌手術后的并發癥相當嚴重，馬蒂斯甚至不能自由行動，這樣的身體使他不能像以前那樣長時間作畫。出于對創作的熱愛，他找到了畫筆和顏料的替代品——剪刀和彩紙，有了它們，馬蒂斯在輪椅和床上也可以完成自己的創作。那段時間，馬蒂斯沉醉于剪紙。有天他給朋友打電話說，剪紙已經填滿了房子。

剪紙是馬蒂斯晚年最主要的作品。在照顧馬蒂斯的時間里，布爾喬斯會幫馬蒂斯整理剪紙作品，在畫板上固定一張張剪紙。兩人成了忘年之交，這段情誼為美麗的旺斯小教堂埋下了伏筆。

1943年，德軍對尼斯展開了轟炸，73歲的馬蒂斯從尼斯搬到位于遠郊的旺斯。這里沒有密集的建筑物，也沒有來往不惜的人群，少了戰火殃及的諸多隱患。同一年，布爾喬斯加入天主教會成為修女，更名為雅克·瑪麗（Jacques Marie）。兩個人就此失去了聯系。

1946年，雅克修女被教會派往旺斯，二人再次相遇。因為修女們的住所過于破舊，修道院于1947年決定新建一座修女教堂，聽聞這一消息，雅克修女立刻想到了馬蒂斯。修道院的院長在開始并不贊成馬蒂斯設計教堂。因為在她來看，馬蒂斯是一個憑裸體畫出名的畫家，跟教條嚴格的教會格格不入，甚至會影響她們的道德模范形象。

馬蒂斯沒有宗教信仰，出于兩人的情誼，也為了感謝雅克修女先前的照顧，馬蒂斯接受了請求，免費設計教堂，包括繪制壁畫、設計十字架和僧侶服裝，并且愿意為新教堂募集資金。

對當時已經77歲的馬蒂斯來說，這個活計并不輕松，但這不能阻擋他對這件巨大作品的熱情。藝術就是他的信仰，他認為藝術是一種人類的慰藉和避難所。

在著手教堂設計時，馬蒂斯發現自己建筑知識匱乏，他決定邀請尼斯的建筑師米龍·德·佩龍（Milon de Peillon）作為教堂的設計顧問。幾番周折下來，1947年就接下任務的馬蒂斯，直到1948年的7月22日才正式提出教堂設計的建議“將空間和光引入到一個本身不需多少特色的建筑之中”。

小教堂的玻璃窗被馬蒂斯簡化到極致，沒有大教堂里典型的玫瑰花窗，只有成對的拱形玻璃窗。窗戶上的花紋是用黃色、藍色和綠色組成的棕櫚樹，由馬蒂斯用剪紙所作。重復的形狀和簡單的色彩，讓不大的教堂既富有生命的活力，又祥和寧靜。

“我的裝飾結合了吊頂和墻，使教堂空間形成一個大的、發亮的整體效果，我將之喻為傳統教堂的西門與鼓室（tympanum）。”——馬蒂斯

小小的教堂不需要繁復的色彩，那只會讓人眼花繚亂，徒增煩擾。既然玻璃窗用了色彩，墻上的瓷磚畫就立刻被馬蒂斯簡化到只剩黑色勾勒的輪廓。他為教堂內部繪制的三組瓷磚壁畫，一幅《圣母與圣嬰》是母親正舉起孩子的動作，一改圣母懷抱嬰兒的固定圖式;一幅《圣多米尼克》是身穿寬松袍子的先賢，女修士敬拜的多米尼克。另外一幅《苦路圖》人物匯集于一面作品上，相互交錯，摒棄了規律的排列。所有人物都是臉部五官被省略，只留下身體動作。

教堂的外部也是精心設計的。屋頂用藍色和白色的磚瓦鋪蓋，與玻璃窗的藍色相互輝映。藍色的基調讓這里洋溢著地中海的風情。

旺斯教堂依山傍水，掩映在綠意盎然的景致之中。曾經，我們對教堂的認識是方圓幾公里內的“地標”建筑，現在，眼前的這個小教堂顯然不是那個高大奪目的“地標”，但卻與自然融和得恰到好處。旺斯太美了，一代藝術大師馬蒂斯怎舍得打破這美景，用一座教堂喧賓奪主？

這個教堂如此簡單，卻到處都有馬蒂斯的心機。馬蒂斯為它工作了整整四年，將它看作自己留在世上最后的杰作之一。它的每一處都體現了馬蒂斯的藝術精髓，平衡、純粹和色彩。

這座小教堂，真正的名字是“玫瑰經教堂”（ The Chapel of the Rosary），是一座修女教堂，玫瑰經是修女誦讀的教經。因為馬蒂斯聲名在外，現在人們更喜歡稱它“馬蒂斯旺斯教堂”或“旺斯教堂”。

“馬蒂斯將教堂視為自己的藝術創作的紀念物，一個關于他的美學教義的完美陳述體，即使剝奪其宗教意義，仍可視為一座歷史性的紀念物。”旺斯小教堂不是真的“簡單”，而是馬蒂斯完美的簡潔。一生修習，終歸于簡沉于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