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把僅剩的滄桑占為己有（組詩）

汪劍平

曠野

云走在天上會走丟

曠野里，村莊、農田、河流、彎彎的小路

都有明確的方位

仿佛身體的脈絡、掌紋、胎記一樣

我懂雞鳴、狗吠、牛哞的語言

知曉一棵柳樹斑駁的光陰

哪怕燒成灰，也能記住被刀砍過的疤痕

雷劈過的傷痛

清晨和黃昏，炊煙總是

爬得那么高，站得那么久

日子長了，落下相思的病根

曠野亙古不變

太陽再熱，從不見它流汗

夜空的月亮，從不在白天露臉

一片霧紗，遮住羞澀的半邊，皎潔的半邊

墓地里的祖先做慣了農活

隔三岔五地回來

巡查莊稼的長勢，掂量秋天的收成

我了解村里小貓小狗，豬羊牛鴨的習性

不管它們走多遠

嗅著曠野的氣息

總能找到回家的路，安身的窩

招魂

招上山去吧，一個人的孤嶺

玩山回路轉，云淡風輕

白云趕在朝圣的路上

烏鴉為一身黑色的羽毛懊惱

祭拜每一座山，每一道嶺，每一塊冥頑的石頭

和眾神等待一場靈魂的歡愉

魂兮歸來，冤屈的魂、無辜的魂

病死的魂、老死的魂、死不瞑目的魂

重返人間

逗留只是一柱香火、一堆紙錢、一滴淚水

一片誦經

脫胎輪回的瞬間

一根稻草剛剛救命

又一根稻草把人壓死

在劫難逃的我們，經不住時光的鞭子

打回原形

數著寂寞的日子，抱一尊佛

打坐、念經、招魂

異想天開

桃花命里桃花劫

祈福免災，夕陽拋撒頭顱

晚霞留下血紅的遺書

中元節

中元節，亡靈回家的日子

百鬼夜行，冥司引路，上得奈何橋

奔往陽界的隊伍浩浩蕩蕩

穿過清晨的樹林

路邊滿是冥幣燒過的灰燼

我犯忌了，獨自闖進鬼節設防的禁地

這一天不宜孤身、夜游、回頭、喊叫人名

四周詭異，雨水打濕荒涼

秋草的影子魂不守舍

樹葉丟三落四

我知道，有多少堆祭拜的香火

就有多少個亡靈回家

時間很短，要干的事很多

有人來尋仇，有人來報恩，有人來懺悔

有人抱頭痛哭

此刻，我把腳步放輕

生怕踩到他們的影子，驚擾了他們的魂魄

說什么，都不忍因為我的過錯

讓他們再等一年，又盼一回

落日懷有悲憫之心

時光付之東流

那些余下的，我將用來養老送終

黃昏把僅剩的滄桑都想占為己有

只有荒涼、寂寞

孤獨的影子任人唯親

只有秋風，一如往常地

呵斥我，又施舍我

落日懷有悲憫之心

江面泛起五顏六色的晚霞

適合心境的實在不多

如果需要選擇，我會撿出

蒼茫、遼闊、暮色、慌亂的宿鳥

為無限的落日鼓掌

也為它消失的一生嘆息

越活越沒有自信

那些美好的讓我感激

受難的使我涕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