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山藥、糊糊煮山藥和爛腌菜

劉富宏

人的胃有時候是最不挑剔的，不信嗎？如果你餓了，只要有吃食可吃，都應該是最美味的食品。所以我認為，美食是人們饑腸轆轆時吃得最香的食物。正所謂，饑飯甜如蜜，飽飯蜜不甜。

我這里想說說山藥。山藥，也叫土豆，學名是馬鈴薯。山藥算不算是美食呢？它應該是一種最平常最普通的食物吧。它既可入菜，又能做主食，在最困難的年代里，它就是美食。美到什么程度呢？如果能飽飽地吃上一頓燒山藥就爛腌菜，喝上一頓糊糊煮山藥就爛腌菜，你說美不美？當然這也是有人群限制的，對于改革開放后出生的人來說，就不一定是美食了。我是上世紀六十年代出生的人，至今想起燒山藥和煮山藥還是覺得新鮮和不能舍棄，時不時地就想吃上那么一回。這或許就是饑餓時味蕾給我們留下的美好回憶，需要溫故，燒山藥和煮山藥就是我們那一代人的美食。我敢說和我同齡的甚至更大年齡的人們，有誰對燒山藥、糊糊煮山藥和爛腌菜不有所懷戀呢？

先說燒山藥。燒山藥主要有兩種方法，一是在鍋灶里燒，一是在火爐里燒。不過那時候，居家過日子能生火爐子的人家很少。在鍋灶里燒山藥是在灶火的周圍放上一圈山藥，邊做飯邊燒。這要會燒，燒不好就全焦了，要一邊看火候一邊用火鏟翻，一頓飯熟了一圈山藥差不多也就熟了。燒山藥從鍋灶里取出來是一個黑圪蛋，吹吹拍拍，倒倒手捏捏，用笤帚疙瘩將火灰和燒焦的地方蹭掉，一個圓乎乎的山藥，掰開冒著騰騰的熱氣，綿沙綿沙的，噎嗓噎嗓的，一口山藥一口爛腌菜地吃，那叫個香呀，真的是美餐。在火爐里燒山藥是把山藥放在爐箅子的下邊烤，也是隔一會翻一翻，這要比在鍋灶里燒得好。當然到了夏天是不生火爐的，不過夏天的時候也是不多吃燒山藥的，夏天的山藥不新鮮了，燒出來不怎么綿沙了。吃燒山藥，秋冬季最是時令，新山藥下來，存在地窖里，食物匱乏之時，那是越吃越想吃，佐以爛腌菜滿口滿口的，算是最佳搭配，又好吃又飽腹。

當然，燒山藥還有一種吃法，就是在野地里，這時候是沒有爛腌菜可就的，但也格外地香，而且很有趣。那時候是土地集體化，秋收時要留看田的，照看收割后的莊稼。比如玉米棒子掰下了，隊里的馬車一時拉不回場面去，就要留下人來在地里照看。在地里看田，等送飯來吃，餓呀。這時候就去鄰地里刨山藥，拾上一堆干柴，把山藥埋進去燒。干柴大火放盡，余火慢燃，山藥在里邊燜著。余火熄滅，扒出山藥，燒得好，軟乎乎的，燒得不好，也八九成熟。此時正餓得要勁兒，把扒出來的山藥用草和玉米皮擦擦，迫不及待地啃吃。看田往往要留下兩三個人，孩子們是最樂意留下來的，不僅燒山藥，還要燒玉米，燒豆子，直吃得滿手黑乎乎，滿嘴滿臉黑乎乎。往往是打打鬧鬧，爭爭搶搶，逗逗樂樂，其情趣、熱鬧、紅火、刺激，讓人異常地享受，真的是不亦樂乎。

再說說糊糊煮山藥。光說糊糊就有多種，有玉米面糊糊、玉米糝糊糊、谷面糊糊、莜面糊糊等等。這些糊糊里邊都能煮山藥，當然還有稀粥煮山藥，這又是較為高等的吃食了。如果家里來了客人，吃上一頓紅豆稀粥煮山藥，那還真是上待。我記得，我家每每管下鄉干部派飯的時候，晚上總是要吃一頓紅豆稀粥煮山藥的。

小時候家里是經常吃糊糊煮山藥的，那是晚上的一頓飯食呢。也可以說我是吃著糊糊煮山藥長大的，所以對糊糊煮山藥總是記憶猶新。記憶中，我家雖窮，但好像沒有經歷過揭不開鍋的時候。就說熬糊糊也總是稠乎乎的，不是那種能照見月亮的糊糊。糊糊是稀飯，山藥算是干硬的，頂饑。最不能忘的是在姥姥家吃糊糊煮山藥。小時候，我經常去姥姥家，姥姥家三口人，姥姥、姥爺、三舅舅。記憶中姥姥家的糊糊總是稀的，稀到什么程度不好說，只記得姥姥家的鍋特別大，一做飯就是多半鍋糊糊。姥姥先是按人數把糊糊每人盛出一碗涼著，然后再盛出一大瓦盆，里邊有幾顆可以數得清的山藥蛋。我記得我碗里的山藥總是最多，而姥姥的碗里總是一顆山藥也沒有。吃飯時，姥爺和三舅舅又總是眼睛緊緊地盯著我。農村里，糊糊煮山藥并不像城里人那樣去了皮，而是連皮一起煮的。姥爺和三舅舅盯著我不是怕我吃，有時他們還把他們碗里的山藥夾到我碗里，怕我吃不飽餓著了，而他們自己卻餓著。姥爺和三舅舅盯著我是等著吃我剝下來的山藥皮，他們都是連山藥皮一起吃的，看我把山藥皮剝下來，他們便用筷子夾起吃了。那時真是少不更事，自己吃飽不管其他，姥爺和三舅舅吃山藥皮，我還暗自好笑，我們家山藥皮是喂雞和豬的。我根本不知道當時的姥爺和舅舅餓到啥程度。他們正值壯年，每天要參加生產勞動，只是七八碗地喝稀稀的糊糊，喝完了，還要把碗舔個干凈。而在我們家，不管是怎樣吃山藥，都是管飽的。我真的是少年不識餓滋味！

爛腌菜是把蔓菁、蘿卜擦成絲，和蔓菁、蘿卜、芥菜的纓子，以及白菜或圓白菜的邊葉切碎了，混合在一起腌制的，不要太咸，稍有酸味，吃起來咸酸咸酸的，耐嚼利口。如果佐有香油和蔥花，不能說是有多美味，但非常可口，讓人越吃越想吃。特別是現在我們生活美好，大魚大肉之余，有一盤爛腌菜，清清利利的，真是爽口的享受。

燒山藥和煮山藥在饑餓的年代是美食，可現在生活優越了，仍然被人們所喜愛。如今就有一些飯店開發了燒山藥，經常是飯桌上許多菜剩下了，而一盤燒山藥卻吃光了。這么說吧，吃了都覺得好吃，不吃是絕對體會不到那種享受的感覺的。我以為山藥是一種好東西，它可以和許多食物相搭配，我小時候還吃過山藥塊壘、山藥餅等等，都挺美味。

山藥燒著吃、煮著吃、燜著吃、和著別的食物一起吃，都好吃。山藥可以單獨成菜，干炸土豆片酥脆可口，炒一盤土豆絲被我們稱作“國菜”。與各樣蔬菜同吃，是居家生活和如今飯店里時髦的大燴菜必不可少的。不知道別的人們對山藥的感情怎么樣，就我們家而言，母親還是經常地在晚上吃一頓豆稀粥煮山藥，冬天的時候，隔三差五地在火爐里燒幾個山藥。我也是時常地回母親家去吃上一次，回味回味。只是現在爛腌菜少之又少了。不能說山藥是個寶，但餐桌上卻是離不了。記得小時候，有一回我父親感冒了，他讓母親切了一些山藥條和豆腐條，好像是放了幾滴麻油，放了一勺咸鹽，熬了半鍋山藥豆腐湯。父親喝了三大碗，我也沾光喝了一小碗，那叫個香呀，現在想起來還流口水。父親喝完，蓋著被子在炕頭上蒙頭睡了一覺，出了一頓汗，第二天早上起來感冒竟然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