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記文

張定宇真的是在“硬扛”——2018年10月,他被確診為漸凍癥。張定宇心里清楚,雖然現在只是肌肉無力,但總有一天,自己會全身肌肉萎縮乃至呼吸衰竭……即便如此,他仍以日漸僵硬的身軀頑強地“扛”著。
在新冠肺炎疫情最為嚴重的武漢,作為全市最大的專科傳染病醫院院長,他帶領全院醫務人員戰斗在抗“疫”第一線,從疫魔手中奪回一個個寶貴生命。
波瀾起時“敢為先”
2019年12月29日,正當人們歡天喜地準備迎接新年到來的時候,一場危機正向武漢襲來。
當天,來自華南海鮮市場的7名不明原因肺炎患者轉入金銀潭醫院,而當時市內不少醫療機構也陸續出現不明原因的肺炎病人。剛剛應對完12月初暴發的冬季甲流的張定宇,出于職業的敏感,憑借多年的專業經驗,在第一時間就認定“這個病不簡單,決不能掉以輕心”。
關鍵時刻,更能反映出一個人的性格。具有高度警惕性、強烈責任心的張定宇果斷做出決定:將這些病人迅速集中到隔離病房,醫務人員全部穿上防護服,進隔離區查看患者癥狀。他們發現,雖然一些病人的咽拭子檢測結果呈陰性,肺部CT結果顯示異常,但病情仍在持續加重。他們判斷,病毒已通過下呼吸道進入肺泡,于是采集了7名患者的支氣管肺泡灌洗液,送往中國科學院武漢病毒研究所進行檢測。
面對罕見的病癥,張定宇寧愿“小題大做”,也希望是“虛驚一場”。但隨著診治的不斷深入,張定宇越發意識到,情況比他想象的還要糟。
12月30日一早,張定宇再度果斷決策:緊急布置騰退病房,抽調更多醫療力量,新開兩個病區,調配設備物資,對轉入的80多名患者進行清潔消毒……
7名患者的支氣管肺泡灌洗液送檢結果出來了,經中國科學院武漢病毒研究所初步檢測:這是一種新型冠狀病毒。
2020年1月8日,國家衛健委公布,初步確認“新型冠狀病毒”為此次疫情的病原。
對于張定宇在這次疫情防控阻擊戰中的“領跑”角色,有人說得益于他的職業敏感,有人說得益于他的臨床經驗,其實,最根本的還是他有一種強烈的責任意識——對國家、對人民高度負責的醫者仁心,才讓張定宇在局勢尚未明朗之際“敢為人先”。
抗擊疫魔“連軸轉”
平時鮮為人知的金銀潭醫院,如今卻是萬眾矚目的特殊戰場,空氣中不但彌漫著消毒水的味道,更呈現出一種戰時的緊張氣氛。
此時的張定宇,就像一只不知疲倦的陀螺,不僅自己拼命轉,還帶著全院上下轉個不停。
早上7點半,換班的醫護人員還沒到,張定宇就已經到了。進了醫生值班室,就連珠炮似的發問:“又收了多少病人?”“病人情況怎么樣?”“到底有多少人可以出院?”……每個問題,他都要精準的答案,而且回答必須“脫口而出”,稍有差錯或者猶豫,他的臉馬上冷若冰霜,有時甚至張口就罵。
對張定宇的“罵人功力”,南三病區主任張麗深有了解:“脾氣‘粗糙,你和他說話時都不許插嘴。”
不過,院里的人現在都很理解張定宇的“粗糙”。大家知道,因為疫情十萬火急,院長心里是真急。“多虧了他的暴脾氣、他的果斷。”感染科主任文丹寧說,“有他在,醫護人員、病人、家屬的心里都有底。”
按理說,收病人、轉病人、管病人這些事他可以不管,但在醫院進入緊急狀態之后,這些“小”事他都會到現場過問。
1月21日晚,北7病區護士長賈春敏騰退完病房后,正等待轉入的新病人,這時張定宇打來電話:“5分鐘后到北7樓,看新病區還差些什么?”放下電話,賈春敏一路小跑。當她趕到北7樓時,比賈春敏距離還遠的張定宇已經先到這里了。賈春敏說:“因為他腿不好,平時走路老跟不上我們,但他拼的時候,我們跟不上他。”
晚上9點了,張定宇正一瘸一拐地在走廊里巡視,忽然手機鈴聲響起。他接聽后不大一會兒就喊了起來:“搞快點,搞快點,這個事情一會兒都等不得,馬上就搞!”整個走廊都能聽到他的喊聲。
張定宇的喊聲總是在響起。從2019年12月29日到2020年2月中旬,他經常是凌晨2點才躺下,4點就得爬起來,而且睡覺時手機不離手,以便隨時處置各種突發情況。
有人問張定宇:“你性子為啥這么急?”
他先是笑著為自己開脫:“全院都知道我性子急。”沉默了一會兒,又平靜地說,“我性子急,是因為生命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我是一個漸凍癥患者,雙腿已經開始萎縮,全身慢慢都會失去知覺。我必須跑得更快才能把重要的事情做完。我必須跑得更快些,才能從病毒手里搶回更多病人。”
爭分奪秒“倒計時”
張定宇的雙腿越來越艱難了。
以前,每當有人問他“腿怎么了”,他都笑著搪塞說:“膝關節不好。”那時全院的人都不知道,院長走路之所以一瘸一拐,是因為漸凍癥在折磨著他。
在新冠肺炎疫情防控阻擊戰中,因為他走起路來非常吃力,一些同事特別是外援醫療隊的人員就想照顧他。
“這么緊急的時刻,怎么還能讓人來照顧我?”他這才把自己身體的真相和盤托出。
人們對漸凍癥的了解多源于一部經典電影——《漸凍人生》。這是一種罕見的絕癥,又稱肌萎縮側索硬化,目前無藥可治。
面對漸凍癥的步步緊逼,張定宇微笑著把身體蜷縮在椅子里說:“你看我現在長得五大三粗,慢慢地,我會像這樣縮成小小的一團兒。每個漸凍病人都是看著自己一點兒一點兒消逝的。如果一個人的生命開始了倒計時,就會拼了命去爭分奪秒做一些事!”
是的,在此次戰“疫”中,張定宇始終在爭分奪秒。
1月24日晚8時許,張定宇接到武漢市衛健委的電話,解放軍陸海空3支醫療隊共450人,分別從上海、重慶、西安三地乘軍機星夜馳援武漢防疫一線,于當晚11時左右抵達天河機場。其中,陸軍軍醫大學的150人醫療隊將開赴金銀潭醫院。張定宇和他的團隊受到極大鼓舞:“解放軍來了,壓力將減輕不少。”
晚10時許,張定宇又接到電話,上海醫療隊的136名醫護人員也將進駐金銀潭醫院,凌晨2時抵達。安頓完醫療隊住下,已過凌晨3時。
大年初一,張定宇仍沒有休息。“騰空病區的兩層樓面,搞好清潔消毒!”一大早,他就開始為進駐醫療隊調整空間布局了。
身患漸凍癥的他,連穿防護服都無法獨自完成,但還在“硬扛”。
硬漢也有揮淚時
一直“硬扛”的張定宇,給人的印象就是剛強的硬漢——明知死亡不斷臨近,卻還淡然處之,將有限的生命投入到無限的工作中去。難怪同事們聊起張定宇時,眼中常常閃現淚花。
“男兒有淚不輕彈”,張定宇也有“傷心處”,那就是他的妻子。
張定宇的愛人程琳在武漢市第四醫院工作,也身處疫情防控一線,因此夫妻倆會在家中交流疫情的相關信息。“有一天,我下班回得很晚,就和愛人談起了院里收治病人的情況。我說病人發病的時候會很喘,她就說:‘我也覺得有些喘。”
張定宇本以為這只是個巧合,但第二天,愛人主動做了一次身體檢查,結果被確診為感染新冠病毒,隨即入院。
這讓張定宇心里很難受——自己在抗擊疫魔,妻子卻感染了病毒。后來他就開始緊張,因為他看到持續有病人轉危,雖然這個比例不是特別高,但他不知道妻子會怎樣。
這下張定宇就更忙了,除了緊張救治新冠肺炎患者外,還要抽時間去看妻子。但是作為一院之長,他在這個節骨眼兒上真是分身乏術,有時忙得一連三四天都顧不上去看一眼妻子。
一個周末的凌晨1點多,張定宇終于抽出時間去第四醫院看看妻子。路上,他忽然悲從中來,淚水止不住地流:“我很內疚,我也許是個好醫生,卻不是個好丈夫。我們結婚28年了,我也害怕,怕她身體扛不過去……”
好在這個坎兒總算過去了。1月29日,程琳在入院治療十天后痊愈出院。
妻子的坎兒過去了,張定宇的坎兒卻一天天臨近。面對生命大限,他一笑置之:“我不笑還能怎么辦?這是將來必須面對的事情,我會和妻子、女兒討論這些事情。大家必須接受它,這是生活的一部分。”“人生的終點都要面對死亡,這是一個很正常的事情。這像突然有人告訴我,你的終點不可能走得太遠,我就要把這個時間用多一點兒,用足一點兒。”
坦然面對生死的張定宇,近段時間談及人生感悟,常常用“感激”“感恩”這兩個詞來表達心聲——
“很感激解放軍醫療隊的分擔,讓我這兩天凌晨1點就能躺下了,之前有時候得扛到三四點才能睡。”
“我愛人雖然感染了病毒,但是很幸運,給她用了抗毒藥之后有效果,我很感恩。”
“這樣的疫情和災難,無論發生在其他任何一個國家,后果都不可想象。當我們為了搶救病人不顧一切,背后支撐我們的是整個國家,我很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