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醫鐘南山， 一個狠人

夏振彬

“我總的看法，就是沒有特殊的情況，不要去武漢。”說這話時，鐘南山面向鏡頭，眼神堅毅，語氣堅定。

沒有特殊的情況，不要去武漢。然而，1月18日傍晚，說這話的人匆匆擠上從廣州出發的高鐵。目的地，武漢。

很顯然，84歲的鐘南山遇到了“特殊的情況”。

關鍵先生

1月20日，歷史或將記住，對于防控新冠肺炎疫情而言，這是具有轉折意義的一天。

“肯定存在人傳人”“14名醫務人員感染”“病毒很可能來自野味”……鐘南山接受媒體采訪時的回答，改變了人們對疫情的認知，也在很大程度上扭轉了局面。

“看到鐘南山，就安心了”“有鐘南山在，穩住我們不慌”……在這次重大公共衛生事件中，84歲的他臨危受命，又一次扮演了關鍵角色。

人們自然而然地想到了17年前——

“按照你們的看法，是不是疫情已經得到了控制？”

“什么現在已經控制？根本就沒有控制！”

“中國醫護人員的防護有沒有到位？”

“沒有！”

那是2003年4月，北京。面對中外記者，鐘南山的“耿直”引來全國嘩然。很快，衛生部和北京市政府主要領導被撤換。我國抗擊非典戰役打開新局面。

在2015年出版的《鐘南山傳》里， 透露了當年的一個細節——

2003年清明節，鐘南山與家人一起為父母掃墓。

“爸爸，怎么辦？我想說出事實，可又不能……”他雙手下意識地握在胸前，喃喃低語。

心中糾結，可想而知。

2003年4月，鐘南山接受中央電視臺《面對面》節目采訪。

節目主持人王志問他：“你關心政治嗎？”

他沒有正面回答：“我只想搞好自己的業務工作，以及做好防治疾病的工作，這本身就是我們最大的政治。一個人在他的崗位上能夠做到最好，這就是他的最大政治。”

公開質疑非典病原是衣原體，請纓“將最危重的病人送到我們這里來”，創下非典危重病人搶救的最高成功率紀錄……鐘南山在自己的崗位上做到了最好，也因此獲得極高聲譽。年度“感動中國人物”、廣東省委省政府授予的唯一一項特等功、廣州市授予的“抗非英雄”、全國衛生系統的最高榮譽稱號——白求恩獎章……

挺身而出，冒死犯險。那年，他67歲。

建議在全國展開PM2.5監測;養殖業濫用抗生素普遍，“我不吃又肥又大的魚”;醫生工資不能與創收掛鉤;中藥注射劑“良莠不齊”……SARS過后，鐘南山仍然以敢說著稱。

2016年，鐘南山80歲。生日那天，他收到一份禮物。一幅字，四個字——“敢醫敢言”。

這份禮物，一直掛在他的辦公室里。

追夢狂人

“在我的生活中，對我影響最大的是我的父親鐘世藩。”1997年，已過耳順之年的鐘南山寫過一篇文章——《一個院士的生命歷程——鐘南山自述》。

鐘世藩，我國著名的兒科學家。早在20世紀30年代，他就拿到了美國紐約州立大學醫學博士學位。

鐘南山在文章中回憶了父親用自己工資買小白鼠做實驗等經歷。家里的“實驗室”，無疑對鐘南山起到了良好的啟蒙作用。

他的母親廖月琴，腫瘤專家，是廣東省腫瘤醫院創始人之一。

出生于醫學世家，鐘南山從醫可謂“命中注定”。但他回憶，自己的呼吸疾病研究之路并不平坦：“從對我本人心理的壓力來說，（SARS）還不是最大的挑戰。”

最大的挑戰是什么？

1979年的10月，在他43歲生日當天，鐘南山遠赴英國，開始為期兩年的進修。為了節省經費，他和同伴選擇的交通工具是火車。

在英國，中國醫生的資格不被承認，鐘南山只能以觀察者的身份參加查房和參觀實驗。他的導師只允許他在這里待8個月。換言之，“提前滾蛋”。

“我一定要爭口氣。”鐘南山寫道。他從自己身上抽血，做了近30次試驗。為了研究“吸煙（一氧化碳）對人體影響”的課題，他猛吸一氧化碳，冒著生命危險讓自己的血液中一氧化碳含量達到22%，相當于一個人連抽60多支香煙。

最終，他不僅證實了導師的演算公式，還發現了其推導過程的不完整性。事后，導師告訴鐘南山，他想待多久都可以。

如果這是一個視頻，如果網友可以發“彈幕”，上面一定會寫著“真是個狠人”的感嘆。

1984年，鐘南山被授予中國首批國家級有突出貢獻專家稱號。他，成功了。

2015年8月，鐘南山為他的傳記《鐘南山傳》舉行見面會暨簽售會。他說起兩個故事，是關于自己很佩服的兩位媒體朋友，一位是央視主持人王志，一位是《鐘南山傳》的作者葉依。

他說，十多年前葉依找到自己。當時他坐電梯到18樓，葉依走樓梯。“沒想到，我上去后她馬上就上來了。”“不管你做什么工作，如果有執著追求，有熱愛，你常常會成功。”

“給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位老師曾對我說過的一段話。他說：‘人不應單純生活在現實中，還應生活在理想中……”

如今，年過八旬的鐘南山依然雷打不動地出診，在廣州醫科大學附屬第一醫院門診部“鐘南山院士診室”，他每周會用一個下午親自為患者看病。

當然，他仍然常常見諸報端，成為輿論關注的焦點。

2019年8月底，此時距離他留學英國已過了40年，在一架國際航班上，一名9歲男孩突發過敏，鐘南山聞訊趕來。

2019年9月，此時距離新冠肺炎疫情出現還有數月，鐘南山的個人榮譽欄又多了一項——“最美奮斗者”。

跨欄高手

“我測得的百米速度最快是11秒2，在1959年。”

1959年，23歲的鐘南山迎來人生中的第一個高光時刻——在首屆全運會上，他以54.4秒的成績刷新了男子400米欄全國紀錄，并奪得男子10項全能冠軍。

你沒看錯，他是個“運動員”。此前，1956年，鐘南山因體育成績突出，作為北京醫學院（現北大醫學院）的運動員代表，參加了北京市高校運動會并摘取了400米跑的桂冠。

那屆全運會，不僅給他帶來冠軍的榮耀，還讓他與妻子李少芬結緣。“鐘南山在當時是北醫里很厲害的田徑運動員。”李少芬回憶，為了全運會，“兩人經常一起訓練，慢慢就好了”。

李少芬是誰？1952年至1966年在國家女籃效力，是首屆中國女籃的主力隊員。1999年被評為新中國籃球運動員50杰之一。

他們的女兒鐘帷月，沒有接過父母的衣缽，而是主攻游泳，曾獲得世界短池游泳錦標賽100米蝶泳冠軍，1994年還打破了世界紀錄。

這是什么“神仙家庭”！

“運動對我保持身體健康起到了關鍵作用。”80多歲的鐘南山一直堅持健身，一口氣十個引體向上，手臂的肌肉可以“吊打”年輕力壯的小伙子！

據報道，2015年有記者前來采訪，鐘南山和記者一起爬樓梯上十幾樓，到第七層樓時記者就跟不上了。

“我跟鐘南山有不少共同語言，特別在體育方面。他認為，體育運動能鍛煉一個人的承受力和上進心，我很贊同。”李少芬說。

關于健康，鐘南山還有一句名言：“鍛煉就像吃飯一樣，是生活的一部分……最大的成功，就是健康地活著。”

健康地活著，這是無數人的心愿。然而，哪有什么歲月靜好，只是因為有“鐘南山們”負重前行。

17年前的春節，因為第一例危重肺炎病人出現人傳人現象，農歷臘月二十九的晚上，他連夜組建隔離病房，取消一線人員休假，同時迅速采購物資……

那年大年初三，鐘南山被任命為廣東省非典型肺炎醫療救護專家指導小組組長，來到一場大戰的最前沿。

“如果下一次SARS來臨，我們有信心第一時間完成診斷。”2018年9月的一天，在廣州舉行的一場國際論壇上，鐘南山如是說。

如今，“下一次SARS”真的來了。

戰役打響。無數醫務工作者或正面交鋒，或嚴陣以待。唯愿“運動員”們順利跨欄，一切平安。

（轉自《廣州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