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亢龍有悔”含蘊的領導智慧探析

胡曉藝

【摘 要】《周易》是中國的文化之源，蘊含著豐富的領導智慧。首卦“乾”卦的上九爻辭“亢龍有悔”本意為警醒高位者易招災禍，應如履薄冰。在現代管理中，可以闡發為警示身處高位的領導者易犯的趾高氣昂、志得意滿、進退無度三種錯誤，并分別啟示為對同事“居高處，為人益謙”、對組織“立前沿，謀事當遠”、對自己“占上位，進退有度”的三個面向的領導智慧。這種登高益謙、憂患思遠的哲學智慧對現代領導管理具有重要鑒示作用。

【關鍵詞】《周易》;亢龍有悔;領導智慧

中圖分類號：B2 文獻標志碼：A? ? ? ? ? ? ? 文章編號：1007-0125（2020）07-0183-02

《周易》是中華文化寶庫中最為古老而又成熟的偉大經典，它所展示的是中國人活生生的心靈世界、思想性格、生活態度與哲學品格，對中國現代的領導智慧具有重要作用。其中，“乾”卦的上九爻的爻辭“亢龍有悔”所蘊含的登高益謙、憂患思遠的智慧品格，對處于高位的中國領導者如何為人、謀事、存己具有重要鑒示意義。

“亢龍有悔”為“乾”卦上九爻辭?！扒必詾椤吨芤住肥棕?，由六個陽爻組成，卦辭原文為“元亨利貞”，孔子所作《彖傳》謂“大哉乾元”，《象傳》謂“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1]純陽之卦的“乾”卦寓意光明之天，為光大希望之象征，一直為中國人所喜愛，視為吉卦。《象傳》進一步解釋“亢龍有悔”謂，“亢龍有悔，盈不可久也”。“亢”，王肅說，“窮高曰亢”，子夏《傳》：“亢，極也。”我們可理解為某種剛直勇毅之質，“悔”，《系辭》解釋為“悔吝者，憂虞之象也?！逼鋵嵕褪恰盎蕖钡囊馑?，而“龍”是《周易》常用的比喻意象，最后結合此爻處于“乾”卦最上的位置，我們認為，“亢龍有悔”的爻辭含義是說，剛剛上升處于最高位的高極之龍卻面臨災晦，動輒得咎，志得意滿而不能長久。

《周易》的哲學啟示來自于中國人最古老的農業文明傳統，農業文明傳統帶給中國人心靈并型塑中國人性格的最大的兩個啟示就是“時”和“位”。春種秋收的四季有序是“時”的來源，宗族鄉村共同體社會是“位”的來源，在中國文化中，人處古往今來之中，居上下天地之間，應該因“時”而動、當“位”而居，《周易》在“時”“位”基礎上又加入“陰陽”思想。[2]《周易》的根本精神是憂患意識與樂觀精神，[3]這兩者的統一在于否極泰來、泰極否來的辯證思維，“亢龍有悔”所啟示的就是“泰極否來”，因而我們不用過于糾結于這種爻辭之語，而是反思其中的領導智慧的啟示。處于高位的領導，特別容易犯三種錯誤：一是趾高氣昂，因而容易孤立無援，人際緊張;二是志得意滿，因而對組織戰略發展容易出現錯誤預判;三是進退無度，因而容易占據位置不肯讓位而易犯錯誤最終下馬。本文就從這三個方面對“亢龍有悔”爻辭的領導鑒示與可行改進進行闡發。

一、居高處：為人益謙

身為領導，很容易“變拽了”，不再謙遜地行?！翱糊堄谢凇睂︻I導智慧的第一處提醒就是切忌趾高氣昂、作威作福，而應廣開言路、平易近人。

西方管理哲學的思維根基是西方形而上學理性傳統與科學制度傳統，它強調無人情的一致的規則性和從工業革命開始的科學的規范性。美國經驗主義學派代表人物、現代管理學大師彼得·德魯克強調，管理是一種行動的文化，既包括技術工具知識等“顯文化”，也包括價值、信仰和傳統等“隱文化”。[4]而在中國，隱文化的傳統對于中國管理一直起著更加至關重要的作用。中國隱文化的核心就是“熟人社會”?！笆烊松鐣钡淖畹湫吞卣骶褪侨饲椤㈥P系、面子等人情文化傳統，以及奠基于這個傳統之下的中國人持中守正、溫和中庸的性格傾向。[5]因而，中國領導者最重要的能力之一就是溝通協調的人際能力，與剛柔并濟的經權水平。

其實，處于領導地位在西方并非需要特別的謙恭平易，但是在中國越是處于高位，越是需要廣開言路，平易近人。中國由于傳統的官本位傾向和權威情結，以及評價體系的人治因素，一方面表現出眾人對領導者的諂媚心態;另一方面表現出消息隱瞞的言路阻塞。這兩點容易讓領導者一是享有權力感而飄飄然;二是并沒有真正得知確切信息。這時，如果領導者沒有謙遜的品行，表現出“亢龍”的趾高氣昂、作威作福的一面，就更容易助長這種文化傳統。

而《周易》“亢龍有悔”對于這一點的開示是需要領導者真正成為言行道德的表率，謹記“木秀于林，風必催之”的警示，自覺做到言辭溫和、謙遜待下、廣開言路、體察下情，要比在低位時更加注重“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不搞一言堂，不擺大排場，真正用心用情用功地深入到基層、深入到員工中去，便能夠避免高到極點，動輒得咎。

二、立前沿：謀事當遠

身為領導，很容易“變心了”，忘記來時的路。“亢龍有悔”對領導智慧的第二處提醒就是切忌志得意滿、狂飆突進，而應審時度勢、未雨綢繆。

好的領導既要有哲學家的智慧，也需要戰略家的胸懷。領導處于一個組織的最高處，具有決定組織未來走向的重要作用，正如龍騰在天，但是也正因為處在最高位，不僅面臨著人事的協調、言路的閉塞、心氣的浮躁等困境，也面臨著易于志得意滿而采取狂飆突進的戰略取向，開支無度盲目擴張的財務問題，以及因循守舊固步自封的發展困局。因此，越是發展到最好的時候越是容易出現大的轉折與逆境，動輒得咎。那么，“亢龍有悔”的開示之道就是身為領導，處在高位，應做好真正的戰略謀劃，越是站立前沿，越是初心不改，越是思慮長遠。

戰略管理是繼經驗管理、科學管理、文化管理后新興的西方管理學前沿理念，從時間維度上來說它所思的是日后之事，但是對于具有辯證思維的中國管理哲學以及卓越的中國領導者來說，反而應該回望來時的路，反思自己加入或者創辦一個組織的初心何在，方能夠摒棄處于高位而易生發的驕傲自得的情緒，給未來組織長遠發展把脈定向，走常道、走正道。中國現代管理起步于近代以后，民族工商業的發展將民族的命運融入一己之身、一城之業，因而無論成績如何，都思來之不易。[6]

著名現代中國哲學家馮友蘭先生認為，中國哲學思維的最大智慧就是“極高明而道中庸”，[7]如果說謙遜平易，做好人事管理，創造良好的組織環境是“道中庸”，那么能夠進行自我學習，更新觀念，為組織謀發展，帶領組織始終乘風破浪，不斷立于新的風口處，就是領導者“極高明”的戰略眼光與難能品質。信息革命、人工智能、大數據、生命科學……一個個新興的技術和概念正在型塑著人們的價值觀念，給組織發展與戰略變革提出一個個挑戰。[8]

三、占上位：進退有度

身為領導，很容易“變狂了”，想做永遠的夢?！翱糊堄谢凇睂︻I導智慧的第三處提醒就是切忌不肯讓位、目中無人，而應修養身心、知進知退。

此處“永遠的夢”指的是居于高位的領導容易產生的權力欲與領導欲。如果說爻辭的前兩處鑒示作用更多針對的是領導者應當如何為人、如何謀事，而此處需要回到領導者自身的身心存養的問題上。

中國由于受到特定的文化傳統的影響，領導往往需要經過更長的時間方能達到高位，如同不停努力，始終向上的巨龍終于從“潛龍”成為“飛龍”，抵達天空，這時很容易出現兩個問題。第一個問題是產生松一松氣、歇一歇腳的情緒。這種情緒容易使得領導犯一些低級錯誤，放松對自身的要求。能夠走上領導的位置，證明了一己才智或者情智的能力，但是意志更是需要伴隨人的一生且要不斷修行。很多中國領導人在中年以后開始回歸中國傳統文化，重讀論孟老莊與陽明心學，正是證明了這種努力的重要，這種努力植根于文化傳統，而“亢龍有悔”的困境也將在文化傳統中得以紓解。

第二個問題是領導者的更替問題，這是此處用“占”上位而非“站”上位的寓意所在。中國由于特殊的文化傳統，人事變動、領導成員更替始終是中國組織管理的難題，往往需要領導者自身要有某種從“占位”到“讓位”的自覺。中國古語“高處不勝寒”，以及無數“飛鳥盡，良弓藏”的故事都指向了一種很隱秘而深刻的文化傳統，就是越處在高位，越要知退，收斂鋒芒，既是自我保存的需要，也是為了組織長遠發展的需要。而做到這一點的前提在中國并不完全依靠制度，著名中國管理哲學家成中英先生稱為領導者的“內省能力”和“超越能力”。[9]而權力交接的公開化、透明化，任人唯賢的制度化、科學化，對于一個領導者一生的榮譽、一個組織的長遠發展乃至中國管理的現代化建設都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四、結語

總之，“乾”卦的上九爻的爻辭“亢龍有悔”的哲學本意是登高益謙，憂患思遠，在現代管理中警示出領導者易犯的趾高氣昂、志得意滿、進退無度三種錯誤，并分別啟示為對同事“居高處，為人益謙”、對組織“立前沿，謀事當遠”、對自己“占上位，進退有度”的三個面向的領導智慧。

文化的力量是制度冰山下的莽川，隱而不見卻真實有力，只有真正懂得中國文化的精髓，學思傳統經典的智慧，才能真正做好中國人的領導，管理好中國的組織，因應中國的社會，助力新時代的騰飛，這是建立中國的管理學、領導學的應有之義，也是真正實現中國傳統文化的創造性轉化與創新性發展的必然要求。

參考文獻：

[1]黃壽祺，張善文譯注.周易譯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10.

[2]成中英.創造和諧[M].北京：東方出版社，2011：58.

[3]王振復.大易之美：周易的美學智慧[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203-220.

[4]段淳林，程宇宏，晁罡.中國管理哲學與現代企業管理[M].廣州：廣東經濟出版社， 2006，10.

[5]費孝通.鄉土中國[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46-50.

[6]王敦琴主編. 張謇研究精講[M].蘇州：蘇州大學出版社，2013，1.

[7]馮友蘭.貞元六書（下）[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96，707.

[8]周三多，陳傳明，賈良定.管理學：原理與方法[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14，143.

[9]成中英. C理論：中國管理哲學[M].上海：學林出版社，1999，147-1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