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先生

曹隆鑫

伍先生現(xiàn)在也不大給人看病了。伍先生總推托說：“醫(yī)院里的醫(yī)生水平比我高，快上醫(yī)院去吧！”

伍先生早年有一天在山上砍柴，碰到在山上采草藥時迷了路的一個老者。老者在山中轉了兩天了，餓了吃野果子，渴了飲山溪水，一路找尋出山的路，見到伍先生時，竟大喊起“救命”來。

伍先生送老者回了家，半年多后才回來，回來就跑去了山上，柴沒砍來一根，倒背來一大捆草啊灌木啊還有不知是什么的根。村人間他：“伍XX，你這是在做什么？”那時村人還沒習慣稱他伍先生，伍先生也不客氣，說：“這是草藥，治病用的。”

當時的村子很窮，家家都困難，誰要是生了病，就是雪上加霜的事，醫(yī)院不敢去的，能熬就熬能拖就拖。村里有一個病人，抱著死馬當活馬醫(yī)的想法答應吃伍先生給的七帖草藥，不想病就好了。伍先生的名聲很快一傳十十傳百，方圓百里無人不知曉。后來，村人一旦生病，就好像生病已經(jīng)不是什么大事似的，張口就說：“讓伍先生給看看。”

伍先生不要錢。伍先生說：“你要真是過意不去，就給我砍一擔柴來吧。”

一晃很多年就過去了，原來的伍先生白頭發(fā)深藏在黑頭發(fā)里，現(xiàn)在的伍先生黑頭發(fā)深藏在白頭發(fā)里。按說伍先生的醫(yī)術更加精湛才是，可是伍先生總對那些上門找他看病的人擺手說：“醫(yī)院里的醫(yī)生水平比我高，我人老眼花真是看不了了，快去醫(yī)院吧，別耽誤了病情。”

伍先生這樣說了很多次，村人便漸漸地習慣了得病去醫(yī)院里看。現(xiàn)在口袋里有幾個閑錢了，而且還有醫(yī)保，生病也不是什么雪上加霜的事，既然伍先生不肯給看，那就去醫(yī)院里看吧。

伍先生再也不給村人看病了，但村人見到伍先生，還是要問一聲伍先生好，恭敬得很。

不過，被醫(yī)院回絕了轉回家來的病人，伍先生一定會去看一下的。伍先生坐在病人的床榻邊，伸出手輕搭在病人的脈搏上，過了很長時間，病人盯著伍先生的眼睛都顯出累來了，伍先生才彎腰站起，輕拍著病人的身子，并當著病人的面，毫不避諱地說：“放心，還有三個月呢！”病人竟是松一口氣，幸福的眼神里，好像三個月是三十年似的。伍先生又轉身對病人家屬說：“還有三個月，就看你們的了！”

被醫(yī)院回絕了的，或者年紀大了自感活時已不多的，最后時刻都要喊伍先生來給自己看一下。當然，有時候伍先生說病人只有三個月好活，卻活出了半年，這不是伍先生看走了眼，是家屬服侍得好，有孝心，村人要豎大拇指夸的。也有伍先生說三個月好活卻一個月就過世了的，村人就會嗤之以鼻：“他兒女是不孝呢，他本來還有三個月好活，卻只讓他活了一個月！”

伍先生現(xiàn)在只為那些“臨終病人”把著存亡的時間表。

可是也有人不相信。曲富財，他父親病了，看不好了，他父親硬要從醫(yī)院回到鄉(xiāng)下的家中。回家躺下后，他父親對曲富財說：“你去把伍先生請來。”曲富財并不想去叫伍先生，他父親就扭頭把眼睛盯在照顧他的護工身上。這時候伍先生自己推門進來了，伍先生給曲富財?shù)母赣H號了脈，然后說：“放心，還有三個月呢！”曲富財就低聲說：“專家說我父親只有一個月的時間了！”伍先生輕輕地拍了拍曲富財父親的身子，然后回過頭對曲富財說：“你多陪陪你父親，沒有三個月，你來找我！”

曲富財?shù)霓I車是在村口被伍先生給攔下的，伍先生皺了一下眉，問：“你去哪里？”曲富財說：“啊，伍先生，我是要回城里去，家中父親，我已經(jīng)安排好了保姆和護工，伍先生，你放心好了。”伍先生說：“你不親自陪著你父親嗎？”曲富財說：“我，我是沒時間，我已經(jīng)關照過保姆和護工了，父親一有情況就打電話給我，沒事的！”伍先生突然大怒，說：“你父親現(xiàn)在只有三個月的時間了，你卻說沒有時間陪他。他吃苦受累地生養(yǎng)了你，你連最后三個月的時間都不給他，你還說沒事，你這是人嗎？”

曲富財?shù)哪樕霞t一陣白一陣。鄉(xiāng)親們像看一場自己酷愛的越劇一樣，開心地圍觀著。

曲富財?shù)霓I車又開了回去。

伍先生很是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