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路

康玉琨

“時間就是生命。”肖禮仁經常把這話掛在嘴邊，心里自然也是這樣想的。至于擁有一條平坦暢通的村道也能救命這個想法，則是從父親肖偉土因車禍喪命那一刻產生的。

洪土大隊共有10個生產小隊，肖禮仁所在的第一生產小隊封閉在一個叫“松樹兜”的山坳里，只有一條坎坷不平的土路與外界連通。一到春雨連綿的時節，這條長達6公里的小路就泥濘不堪，極為難走。

按慣例，每年農歷八月初一男女老少都會主動參加義務修路。這一天，作為小隊長的肖偉土格外賣力。他總是全家總動員，帶著3個兒子肖禮仁、肖禮義、肖禮智和小女兒肖立欣并肩上陣，不辭辛勞，盡可能把一路上的坑坑洼洼填平，把路邊的雜草鏟除。

這年冬天，小隊的兩條大水牛打架，它們都是渾身蠻力又認死理的家伙，不放倒對手決不罷休。結果弱勢的一方被拱下了懸崖，丟了性命。隊里只好請屠夫把死牛宰了，按人口分給各家各戶。

晚飯的時候，肖禮仁的母親把分到的牛肉煮了一大鍋。妹妹肖立欣才13歲，聞到肉香直喊：“熟了嗎？都有1個月沒吃肉了。”母親揭開鍋說：“可以吃了。”肖立欣端著碗立即沖上前，盛了滿滿的一碗。母親在旁邊提醒說：“別急，小心燙著。”

父親肖偉土卻只盛了一小碗的牛肉，更多的是吃菜和干飯。他心里想著孩子們，想讓他們多吃一點。半夜的時候，父親“哎呦、哎呦”的叫聲把肖禮仁哥仨都驚醒了。他們起床一看，父親捂著肚子蹲在地上，痛苦地說：“疼死了，我要死了。”母親急得手足無措，卻突然醒悟：“看這樣子，說不定是胃穿孔呢。去年我們隔壁的肖偉強就是胃穿孔。”

母親這樣一說，肖禮仁立刻背起父親，轉頭對兩個弟弟說：“禮義跟我輪流背著父親往大隊部趕，禮智去請大隊拖拉機手。胃穿孔手術衛生院做不了，至少要去天湖山醫院。去年肖偉強就是這樣做的。”肖禮仁剛說完，三弟肖禮智就飛跑出去。

早一點進醫院就能盡快解除父親的痛苦，肖禮仁與肖禮義都明白這個道理，所以竭盡全力加快速度。然而6公里的小路才走了一半多，就滿頭大汗快要邁不動步子了。這時，肖禮義在背后說：“再過一會兒，這路就開闊些，可以開拖拉機了。要是拖拉機能趕來該多好啊！”

“突突突。”遠處果真響起了拖拉機的轟鳴聲。肖禮仁哥倆大喜過望，三步并作兩步迎上前去。拖拉機一停穩，后斗上的肖禮智就幫忙把父親扶了上去，放在車斗上平躺著。

肖禮仁和肖禮義在拖拉機的兩邊指揮拖拉機手倒車。到了一處稍微寬敞的地方，拖拉機手說：“可以掉頭了，你們看著點。”拖拉機手邊說邊往右轉，沒想到路邊的土質松軟，拖拉機沒轉過來，卻一頭沖下了山坡。打了幾個滾，最后傾覆在山腳下的一丘農田上。拖拉機手與肖禮智半道掉了出來，受的傷并不嚴重，肖偉土卻被車斗壓著動彈不得。等眾人找來木棍，撬開車斗，肖偉土已經沒了氣息。

這一刻，肖禮仁仰天長嘯，咬牙發誓：將來有了錢，我一定要把這條土路改造成寬闊的水泥路。

時間如流水，它在沖淡人們各種痛苦的同時，依舊匆匆前行。轉眼之間，改革開放的春天來了，肖禮仁承包了村辦瓷廠。這瓷廠就建在松樹兜，因為這兒除了有滿山的松樹，還有優質的瓷土。這些都是生產瓷碗必需的原材料。也因為建廠的緣故，這條6公里的土路得到了初步改造，可以全程通拖拉機，甚至大卡車了。雖然雨天有些路段泥濘難行，并且還是單車道，可也算是一大進步了。

小妹肖立欣也在瓷廠干活，主要負責瓷土攪拌這道工序。夏日的午后，肖立欣匆忙間忘記戴帽子，在低頭查看瓷土時長長的頭發不小心讓攪拌機給纏住了.旁邊的工友發現情況不妙伸手救援，卻只來得及拉住她的身體。等另一個工友拉下電閘的時候，肖立欣的頭皮連著頭發已經被扯了下來，露出了森森白骨。

聞訊趕來的肖禮仁來不及悲傷，急忙叫廠里的司機開著解放牌卡車，載著肖立欣向鎮衛生院疾馳而去。上車前，身邊有人提醒說：“天氣炎熱，是否找個冰塊，給那塊帶著頭發的頭皮降溫。”肖禮仁無奈地說：“我們這兒沒人有冰箱，沒有冰箱哪來的冰塊，還是救命要緊。”

衛生院的醫生給肖立欣的傷口做了簡單的處理，并強調：“要趕時間，爭速度，到省城醫院去，看能否救活這塊頭皮。”

大卡車從衛生院到縣城花了兩個多小時，從縣城到省城又花了7個多小時。近10個小時之后，肖禮仁一行來到了省立第一醫院。手術進行得還算順利，臨出院時，醫生交代完后期注意事項后有些遺憾地說：“一頭黑發是保不住了，年紀輕輕的不得不戴假發了。不過，從大老遠的農村趕到城里也不容易，畢竟沒有感染，生命保住了。這是不幸之中的萬幸啊！”

“是啊，這個醫生是個善解人意的好人。”肖禮仁邊感嘆邊想，那6公里土路要是不能通車，后果就真的不堪設想了。

回到村里不久，肖禮仁就跟松樹兜的鄉親說：“我想籌資把那6公里的土路拓寬改造成雙車道的水泥路，哪怕去貸款也在所不惜。”他的提議得到了鄉親們的熱烈響應，家境寬裕的不寬裕的都紛紛表態，愿意出錢出力，修好這條生命之路。

肖禮仁代表松樹兜的鄉親們把這個想法向村委會主任做了匯報，村主任非常支持這個建議：“上級正撥款改造鄉村公路，你們那段路應該可以爭取一部分資金。再說，你承包的是村辦瓷廠，村財政自然也要承擔一部分。你負責籌集1/3的資金好了。”對此，肖禮仁欣然允諾，他沒想到，事情比預想的順利多了。回家的時候，肖禮仁邁著輕快的步子，哼起了閩南歌《愛拼才會贏》。

幾個月后，松樹兜通往村部的這條6公里的雙車道水泥路改造完成，如期通車了。松樹兜的村民們敲鑼打鼓，歡聲笑語，過節般聚集在路口的老樟樹下。這里正在舉行簡單的剪彩儀式。當村主任與肖禮仁同時揭下蒙在樹干上的紅綢布時，鑲嵌在三人合抱的樹干中段的黑色大理石出現在人們眼前。大理石1米高、40厘米寬，上面刻著3個黃銅篆字：救命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