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慕戀的萩花

麥淇琳

黃昏。

一叢綠從遠處的溪邊蔓延，淺草微風，低綠抬眼。猝不及防的，撞見一大一小兩只鹿在綠地食野花。這讓我想起了日本詩人小林一茶的俳句：“小鹿吃過的萩花呀！”

萩花是一種開紫色小花的豆科植物，學名為“胡枝子”。日本古人寫胡枝子，必和以霜華白露，和以南歸北雁，和以秋原之鹿。一曰：“胡枝子旁雄鹿立，朝露如珠猶未消。”二曰：“有鹿戀妻鳴，山谷回聲。獨立山邊，只自凄清。”三曰：“秋日胡枝子，凋零已可哀。”僅是一句“鹿娶胡枝子”，就足以表達鹿兒對胡枝子有多么慕戀了。清少納言也在《枕草子》里說：“尤其是雄鹿特別喜歡到這花旁邊來，也是很有意思的。”只因鹿兒對萩花如此慕戀，故“萩花”又名鹿鳴草。

可是小鹿如此鐘愛的萩花呀，卻是長相平平。在白露過后的晚秋時節，在涼涼的秋意里，枝葉細長、有著淡紫藍苞花串的萩花在風中輕輕搖擺，近乎均勻地點綴在綠色的枝頭上，遠遠望過去，花苞小而樸素，美得讓人心疼。

萩花在閩南最是尋常，拐過街角，萩花就出現在眼前。淡紫浮動，閑適地徜徉在風中，一叢，一叢，又一叢。那一刻，頓時覺得，你眼里彌漫了一團紫的煙，輕輕一閃，世界便安靜了。

我小時，特別喜歡去母親工作的地方，走幾步，有一條小溪，還有一個小山坡，風吹草動，鹿影憧憧。最常見野鹿嫻靜地在山坡上吃草，只是它們并不去吃那些萩花，倒似把萩花當成知己，靜臥在萩花一旁，安靜極了。我每每遇見都要在心里驚嘆，真是美啊。

平常的日子，幾冊書，一盞茶，一枝花，便已經是自在了。居住的院里也有一株萩花，不知何時，生命的種子撒在狹小的邊緣，也許是深秋的一陣清風，也許是被飛鳥的翅膀裹挾。總之，院里偶然地生長著一株萩花。我偶爾會折一枝插瓶，白的瓷，紫的花，仿佛回到前朝的歲月。泡茶時，閱讀時，寫字時，發呆時，都有它陪著。便覺日子安好。

書畫里有一只小鹿呦呦鳴叫，兀然間想起李白的：“樹深時見鹿，溪午不聞鐘，野竹分清靄，飛泉掛碧峰，無人知所去，愁倚兩三松。”我看不見詩人的愁，卻在詩人的不遇里，望見他偶遇林間鹿、林間溪、林間竹、林間風、林間云的快樂。大抵，還應有一株林間萩花吧。

我從未見過小鹿吃萩花，卻喜歡極了小鹿慕戀的萩花。小鹿與萩花，有相同的靜氣，相同的悠然自得，相同的與世無爭。一頭小鹿走近了萩花，它的心一定是愉悅快活的，萩花定然也是如此。我盼著，在歲月的路口，遇一叢萩花，世間千萬種美好，便輕輕流溢。我們應當常常走回自己的內心，去看一眼小鹿慕戀過的萩花，洗滌心中煩擾，做個眼中有月、心中有云的人，才足于抵御塵世間的一切濁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