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氣帖（組詩）

唐 月

立春帖

在草叢里種下蛇

種下小路，種下晨昏

以及它們和第三個敏感詞

無盡的纏絡

種下毒

沿月亮的扶梯

夕顏耽于殉道，耽于攀緣

在花葉上種下陽光

絲質的腳印、露水琉璃的腳印

同時種下一雙陶瓷的腳

種下破碎

驚蟄夢

雷公未至

蛇影出洞，煙柳吐詩

梅朵不覺肥碩，嫣然引頸獻佛

萬物各懷其春

我已在塞北一隅催生了

半個江南

此刻，天空對大地懷有

蔚藍的敬意

此刻，月亮有足以驚動杯弓的

弧形沉吟

此刻和下一刻

我注定在你冬眠的懷中

蘇醒和繼續蘇醒

立夏帖

據說，“夏”是大的意思

我不知春的盡頭，什么長大了

作為治療少年近視和

中年遠視的沖劑

米蘭的顆粒和藥效

顯然縮水了

窗外，工蜂正追著蝴蝶鬧

甜蜜落到了一根針上

我與這個世界相知的版圖

顯然縮小了

小到一座謝頂的山

半條脫水的河流

小到你一抬腳就碰觸到了我

多余的心跳

只有天，大過了誤會

空廓得掛不住一聲鳥鳴

夏至驪歌

不過是雞鳴換成鳥鳴

鳥鳴換成耳鳴

不過是有人把好嗓子吊在

一棵樹上

而有人將一生吊在

另一棵樹上

這個早晨沒有什么不同

除了太陽有點焦，有點糊味

風有點餿

雨夾饃有點咸……

一條長椅還在老地方坐等

一位老人

它只等來若干泥點

和一群灰塵

病小暑

莊稼的體溫足以烤熟

它們自己

天說病就病了

而雨水還沒有

從傳說的祥云中趕來

藥還在深山

采藥的人臥病在路

修路的人臥病在床

而數不清的行醫者正從

龜裂的大地深處

燎泡一樣綻出

大暑熱

暑熱難捱，此刻

想就著默片嗑瓜子到天明

嗑出蟲，嗑出蝴蝶

想打蓮燈，提裙擺，搖蒲扇涉江

去見你

想投湖被月亮救起

想掛在枝頭瀝盡相思

想海入泥牛，想美救英雄

順帶救了江山

想像兩條貓尾那樣毛茸茸地

與自己和好

立秋帖

從針尖上醒來，忽略針孔的怒目

讓疼痛成為習慣

成為活著的唯一證據

天該長高了，該有一些東西

將萎縮的目光拉長了

蒼鷹做不到，紙鳶總可以吧

從兩鬢留白開始，秋天慣于亮出

它沉默的利器

月亮說掰就掰成兩半兒了

一半兒斟酒，醉乾坤

一半兒操鐮，刈麥，割舌

秋分辭

季節因過分強調在場和及物

而乏味可陳

這個秋有多深

我對自己的誤會便有多深

半朵喑啞的喇叭花正試著吹響

半個耳聾的黃昏

沒有誰知道

秋分除了分開云和雨

天和地、月亮和月亮

究竟還貌似公允地離間了什么

草木只曉得荒涼是日漸完整了

幾乎覆蓋了所有人心

霜降記

雪沒來，霜是不會輕易降的

紙上多為空文

唯有一些句讀在煞有介事喘息

久居所謂人間

不言暖，便不覺齒冷

如今，我至少可以向一碗雞湯保證

霜打我臉時，我絕不還手

我仍會紅著眼，像一片楓葉那樣

遞上火的心跳，順便遞上

一支煙的吁嘆